中文不是理性語言嗎?



久不久,就聽到人說,中文不是理性語言,因為中文欠缺語法和標點,文學修辭豐富,典故成語太多、感情氾濫之類。這些都是初讀番書的一代,平日用英文辦理公事,讀到的中文也限於中文課本的範文、小說、詩詞之類。


讀一下歷朝的奏摺看看?讀一下《中華民國憲法》看看?不但理性昭明,而且文采斐然,古代理性與現代理性都有。一個天朝大國,延續幾千年,調兵遣將,科舉考試、賦稅力役、刑事判案、內外政論,公務繁重,語文無理性,有無搞錯?香港殖民地時期的通用中文,也是用古文寫的,又有無現代理性呢?

香港的中文課本選文,沿用民初的一套,當年的公事仍用中文,課本以文學教育、情性教育為本,選的自然是抒情文章居多。古代士人用功的道德哲理文章,在《四書》、《五經》,經史子集。至於奏摺、檔案、筆錄、判詞、方志之類的實用文章,是在翰林院、尚書房或地方衙門,由上司執筆教導的,故此毋須用課本。編寫古文教本的,例如《古文觀止》,也只是選了一些先秦兩漢的奏議(如賈誼《治安策》、晁錯《論貴粟疏》),少選實用文書。

語法方面,依照語言的歷史發展,最後期、最成熟、最多人用的語言,恰好就是捨棄形式語法(formal grammar)最多的語言,例如英文的形式語法,就比德文、拉丁文、梵文簡單得多。中文在語法方面,全用意義來關連的,毫無任意的語法規則要遵守,中文摒棄一切詞性、屬格、時態、動詞變位之類的無謂黏附物。這就是語文理性。例如英文的過去時態,有時是指事情過去了,有時是指設想、虛擬,例如I could do it,語義有兩種,中文卻不是用形式語法,而是用虛詞、動詞或語氣詞。 I could do it這句英文,依照兩種語義,用中文就是:我以前做得到的(過去的事)。或:我寄望做得到吧(設想的事)。至於I could have done it. 中文就是:我本來是可以做到的。

古代的漢語是略有屬格的,但由於無此必要,很多都捨棄了,只是在某些古老漢語(例如客家話)保留。例如客家話的我(ngai,類似英文的I)、我的(nga,類似英文的my),是有變化的,但通用中文已經放棄。

至於方塊字,才真夠理性,有六書的原則。拼音文字豈有象形、指事、會意這些理性造詞基礎?好多攻擊中文的道理,是剛好相反的。中文真的偏重感性?正是由於中文好早捨棄形式語法,具備理性基礎,令文化早熟,華夏士人高傲,王朝時代有時排斥外來學問,這才是問題所在。

華夏文化,如果有缺陷,恰恰就是理性早熟,過於理性。在周朝就將感性的天帝信仰,變成道德化的天人合一之論、君子修德以配天之論,而且用禮法來理性化祭祀,例如孔子說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汝愛其羊,我愛其禮」。這才騰出了感性的空間,使到世俗化的佛教,以及天主教、基督教可以入華宣教,大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