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分彼此的冒雨者 ——讀呂永佳《於是送你透明雨衣》

文：許嘉樂@火苗文學工作室

《於是送你透明雨衣》是詩人呂永佳的第三本散文集，收錄了他自一五年起至二零年的散文。全書分四輯，寫教育、寫愛情、寫隨想、寫成長。本文會介紹書的頭兩輯，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書讀餘下的部分。

這本書像在放生無數嚼食精神的小蟲，意志傾向消沉。或者當人年屆三十以後，面對死水般的社會時，無可避免地要在迷失之中徘徊低吟。作者告訴我們，社會上再光明正大的理念背後，處處陷阱。書名「透明雨衣」，本身就充滿著尷尬的意味，既然是透明的，便得宣告毫無保留；但另一方面，「雨衣」又是一件能隔絕雨水的事物，頗有拒人於外的意蘊。作者的聲音或現或隱，把可言說的坦白說盡，同時又把心裡想保留的，隱藏於詩化的散文之中。在詩化，或作者稱為「液化」的文字之中，假如讀者不花心力解碼，書中部分的喃喃自語，讀者將難以進入，閱讀時便像投身於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捉迷藏之中。

最直腸直肚的，是寫教育的部分。作者幾乎毫不保留直斥香港教育的失敗，他在〈氣球〉裡說：

無法掙脫社會所塑造的觀值觀時，作為一名教師，基調始終是帶著失望的。這種價值觀作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展開嚴厲的批判。不過教育現況的扭曲終究是一面高牆，試問單憑一己之力，又能如何改變整個社會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這種批判的聲音，幾乎是教育史永遠的迴響。然而，從正面的角度出發，提醒還是提醒，如果我們是利益掛帥的社會一份子，有了這種警剔，閱讀的過程依然能為我們帶來反思和力量，當你認同作者的想法，體會那種相當無力的威脅，也許會生出站在作者同一陣線的勇氣。

書中的輯二寫愛情的各種軟綿細想，這部分寫得相對私密，作者運用了充滿詩化的語言隱藏了具體的事和情。有的篇章彷彿是寫給情人的剖白情書，又像刻意隱藏在荒島的寶箱，悄悄留下一幅尋寶地圖，讓有心人（或某人）發現他的心事。了解「距離」的舞步或許是解讀這一篇的重要鑰匙。作者在〈潛入沉沒之中〉說：

這不是一般散文，對呂永佳來說，散文是相對乏力的。當簡單的語言失去效力，散文句子過於直白，便要轉用詩的語言，呈現眩目的現實感。我們在愛情之中，自然是要擺脫孤獨的。然而得到愛情需要信心，信心本來是一條劃在地上的線，但當你缺乏信心，線便會建成了牆，牆便會隔絕愛情的誕生。作者用詩的語言善意提醒我們，也許愛情還是需要用力突破，否則不可能開成美滿的果。作者在〈脊椎之白〉提及並肩而行的情人時說：

愛情的痛潛藏到骨髓之中，找個方法去紓解抑或不去紓解，這是一道衝突的命題。作者一方面認為孤獨是自製的，自建了圍牆，「是沒有人可以撞進來」，只能憑自己去打破。可是，當愛情的痛真的找上門來，我們並不如所能所想般勇敢，我們始終會收起了點什麼，不敢讓人知道。這種複雜的情感並不直截了當，但那種無力，那種走投無路的生活迫力，終究難以一句兩句清楚說清。這就是作者以「液化」去形容自己的散文的原因。「液化」的意思，就是「現實」往往無法像拿起固體一樣乾淨俐落，「現實」就算被抓住也會流走，留下濕潤的虛無質感。作者在〈自序〉裡說，他寫作是在拼命建造內心的「脆弱部分」，挖掘自己的內心時，很多事情都「不會找到任何標準答案」的。假如「現實」是液化的，「標準答案」就是固態的了。讀這一本書，讀者要有心理準備，某部分的閱讀經驗是曲折的，我們要自行化液為固。

或許，讀這本書不必找貫穿的主題，因為回到《書名》上，「於是」是某件事的後續，「送你」是把內心掏給人看。如果下雨就好像酸雨會蠶食我們對世事的堅定信念，那麼「雨衣」就起了保護的作用。為了一起重新思考世間種種茫然和未知，「於是」作者才會「送你」一件既透明又隱密的「雨衣」。作者所送的，是對自己，對讀者，一份反思自身的禮物。我們讀的不是穿起「雨衣」的作者，亦是穿上「雨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