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塗鴉——下雨的日子

星島日報相片

【星島日報報道】直到提起某某重考了兩遍英文仍無法達標,大家才猛然意識到原來畢業已有三年,像我總要屈曲指頭數算,才能記起自己成為教師的年月。 從前讀書的時候,總是祈求颱風來吧,颱風不來的話灑一場豪雨也好,清晨時分到埗,匆匆告別的最好,只要足夠讓教育局宣布全人類停課,一切都好。無奈每次都要撐着整夜不眠不休決戰線上遊戲後紅筋暴現的眼睛,狠盯電視熒幕上的黃色暴雨警告信號,看着可怖雨量咬牙切齒,冒雨撐傘上街,繞長長的遠路只為避過校門附近那必然淤塞的渠口,邊咒罵邊想像要如何惡搞改圖以泄心頭之憤。 如今只要夜來聽見雨聲,張眼看見連綿的雨已不禁默禱:至少行個方便,上午慷慨放晴吧!滂沱大雨真的要來也請姍姍來遲,不能艷陽高掛一整天,也來個無風無浪的平靜早上,留待下午再灑攔路雨,好等眾人能順利工作,讓這天成為半個可支薪的工作日子吧! 所託非人的經驗已經成為共享話題,彼此都有過相似的經歷,也就同仇敵愾,同時不由自主的同生感慨了。 「唯有日後帶眼識人,以後不再跟那個判頭吧。」話一出口,我才覺得與廢話無異,哪有人會笨得上過一次當仍再去碰釘子? 「誰不曉得呢?不過有時判上判,到最後很可能拖上拖。有汗出,冇糧出,追來追去得個桔。」 「告到勞工處去,追到大判頭上去,不是不可以,只是總得落入一場消耗戰,虛耗大量的精神、耐性和時間。」 「就像我們從前欠功課啊!都是說謊、撒賴,無了期的拖延。」這番自我挖苦似是樂天豁達,卻也笑中有淚。 「他和讀書時一樣,嘴巴一樣壞!有時把其他師傅氣得幾乎要『劈』死他。」 「師傅們也是開玩笑而已,雖然粗魯,但大部分都很願意教我們,當然教的時候絕對粗口橫飛!我們常被罵個狗血淋頭。也因為師傅們有經驗,我們學師仔,很多極度操勞的、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都要做。 「也試過有師傅打我們呢!我還記得有一次被狠狠打了一掌,差點以為要暈倒。不過他打我也是為我好的,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不能疏忽,否則隨時會電死!」瘦小的文仔尷尬地摸着後腦說。 「肥羊更『瘀皮』,有次開工前竟塗防曬乳液,立即成為恥笑對象!真笨!要塗也躲在廁所里塗嘛!」從前白白胖胖的肥羊,如今已變成黑羊了。「嘩!惡毒的太陽曬得頸背都脫皮呢!哪能不塗防曬乳!」 「漸漸你就會習慣,你何時見過肌膚若冰雪的地盤佬?搣時,我的文學修養不錯吧,到現在仍記得肌膚若冰雪。」 「你只記得美女神人,太有修養了!」 七嘴八舌的對話往來間,像是舊日互相取笑挖苦的課堂時光,只是如今多了許多悲喜參半的笑話圍繞着我們,這些微小的苦樂在爽朗的笑聲中悄然降落我的心頭。這群小夥子的工作情況在我的有限想像中也漸漸有了清晰的畫面,彷彿看到幾個瘦削黝黑、四肢矯健的高個子在棚架上攀爬,如孩提時代一窩蜂衝向公園攀馬騮架。 「他的臉皮最厚,對任何人都可假裝熟悉。每次要進入大廈,他總是搶先向保安員揚手,熱烈地打招呼,陳生、靚姐句句叫得親切。其實他根本不認識那些保安,只是偷看櫃檯上的人名牌。」我一點都不意外,學生時代的誠仔已是這樣,對任何人都表現得分外熱切,輕易就能東拉西扯些話題說個沒完沒了。 「不過他也是最多工作機會的,判頭們常常找他。試過三人一起未天光便出發往葵涌地盤,去到判頭才說要兩個人就夠,他說要走,判頭都留住他,叫我回家,哈哈哈!這厚臉皮小子也真有方法,真想揍他!」邊談笑着拳頭已落在誠仔粗壯的臂膀上。 幾年之間,大家都切身體會到「搵食艱難」和「搵朝唔得晚」,然而也漸建立出一套生存之道,練就一些求生技能。無奈只須想像一下「手停口停」的日子,組織家庭簡直變成天方夜譚。猶幸時代不同,大家都尚且年輕,建立家庭的目標仍可繼續駐紮在遙遠的位置。也許這幾雙粗糙的大手,尚要磨破大量的皮,結出許多厚繭,才能在維持基本生活以外騰出一片理想的天空,在地盤里站穩陣腳,爭取從學師變中工。 「將來你們都變成師傅之後,記得不要打人,要有耐性,慢慢教,知道嗎?」 「搣時你不懂得,有些人又懶又笨,換了是你也想揍他!」 「當年我也沒有揍你啊!」 嬉笑之間筵席離散,幾番像從前的叮囑過去,眾人拖着各自的腳步散去,縱有歡笑,也各有無法言喻的沉重,沒有誰比誰輕鬆,不過是負擔模式的不同。在歲月里持續遠航,我們總要在回顧往日的時刻才驟然體現環境和成長的異變,唯一也在體驗成長異變中,許願一些關係的恆久不變。(完) 文:游欣妮。喜歡寫作、手作、閱讀。曾出版散文及詩集等。

睇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