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塗鴉——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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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島日報報道】自從去年移民到來後,她一直未能適應。是自己的問題嗎?她又覺得不完全是這樣,小時候隨家人移居別處,或到另一國家上大學,她都是這麼那樣過日子,她有太多搬家、移居的經驗。或許是這次她要一人面對?上大學時還有幾個好姊妹陪伴一起,同住一室,這次被公司安排到這個地方工作,為期三年,家人朋友都不同行,孤身上路,她甚麼都得靠自己了。 「怎麼了,還未適應這里的節奏嗎?」吃過午餐的同事傑,看見她這時才姍姍來遲的捧着外賣飯盒回到座位,不知是關心還是隨便地問——反正她從不覺得這里的人有那麼熱情。而她也不置可否,「在我前方有數十人在輪候外賣。不,可能逾百。」傑聳聳肩,「所以你得早一點排隊啊。一小時前,是另一個世界。」她只陪着笑,沒有答話。一小時前?仍在埋頭工作啊,怎麼會想到吃飯呢?為了要早一點下樓排隊,難道要放下手邊差不多完成的工作嗎? 傑見她沒有反應,轉身繼續忙他的工作去了。他當然不知道,「適應」二字,對她已是忌諱。 下班,是另一個地獄。一整年下來,她懷疑自己不是患了下班恐懼症,就是患了密集恐懼症。她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那個站滿千百人的月台,只消想到那個密集畫面,已教她頭皮發麻,她也忍受不了要走進人潮中隨隊前行,那種困在密室沒處可遁的感覺,讓她很不好受。她有一次甚至被人潮推擁──儘管沒有人真的推撞她──強逼走到另一個列車方向,卻一直沒有退路,她甚至連不走進車廂都辦不到,因為身後上百人都是向前行的,大家都趕搭車、趕時間,她便是這樣走進倒頭車,然後足足待三個站才能下車──車廂乘客多得叫她根本下不了車。 只是她沒有別的有效方法回家,除非她願意多花超過一小時的車程乘搭巴士。於是她習慣在公司多待一會兒,然而遲半小時、遲一小時,分別只是一千人和八百人之差而已。當然吧,上班同樣是地獄,所以她比所有同事都早回到公司,但還是那句話,早半小時、早一小時,分別只是一千人和八百人之差而已。只好怪她的家和公司都位於最繁忙的街道上。 「不如找個男友吧?」好姊妹恩在視像電話的另一端,躺在牀上,吃着雪糕,一副很舒服的樣子。「你忘了在那個國家上大學時,你一拍拖,就幾乎變成了當地人嗎?」她反了反白眼。「你沒拍拖還不是一樣變成當地人嗎?」恩又吃了一口雪糕,「我適應力強嘛。」她聽到「適應」二字,十分反感,「為甚麼要適應呢?不適應不行嗎?我不能保持自我嗎?」恩見她認真起來,也認真的答:「適應不是要你不保持自我,而是要你裝,裝成那個地方的人,跟他們一起吃飯、生活、工作,日子會好過一點。」恩的話不是沒道理,但她就是聽不進耳,便含糊幾句,然後敷衍掛線。 其實她不是不想交男友,事實上也曾出現追求者,但約會數次後,不知是他不適合她,還是她不適合他,後來大家漸漸沒有再找對方了。 適應、適合,似乎是她這段日子最需要學會的事情。 翌日上班,傑又跟她聊天,「最新款式手機剛推出了,大夥兒都訂購去了,要算你一份嗎?」大夥兒?難道我連用一部手機,都沒法擺脫人潮?「我這部手機很好啊,而且又沒壞。」她正在忙着處理案頭工作,連頭也沒有抬起來。「對了,你這部手機很特別,我好像沒有怎樣見過,是在你的國家購買嗎?」她記得這部手機,是兩年前前男友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只點點頭,沒有多言。 一星期後,她的辦公桌上,放了一部未拆封的新手機,盒子下方壓着一張紙條。「送你禮物,想你快樂,不要客氣。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這一年來傑有事沒事找話題跟她聊天,還有在工作上的協助。「不如找個男友吧?」她想起恩的說話。於是,這段感情,來得突然又自然。 兩年後,她在這里工作的任期屆滿,回國在即,上司覺得她工作效率不錯,向她提出留任的邀請,她考慮了一整晚,最後還是婉拒了。「你不能就為了我留下來嗎?」傑拉着她的手叫了起來。「我想我還是適應不了這里。」她聽到傑的聲音抖震了:「我還是沒有讓你適應這里嗎?」她本想說些甚麼,但千言萬語,還是放在心中好了,「就當我不適合你吧。」分手沒有讓她感到很痛苦,她甚至不能確定,到底自己是愛過傑,還是裝着愛傑,就像她裝着喜歡這里一樣。 轉眼間,她回國已半年,一天晚上,她約了恩出來吃飯,飯後,兩人一起慢慢走到地鐵站,準備乘車回家。「怎麼了,還未適應這里的節奏嗎?」 說起來,「適應」這兩個字,已有多久沒有在她的耳畔響起?「我本來就是這里的人,適應甚麼?」她拋下這句話,自顧自的向前走。 然後她索性閉上雙眼。想着前方是一個站滿千百人的月台,她隨着人潮推擁,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完) 文:黃子翔,報館文化編輯,偶爾寫小說,愛用手機應用程式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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