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塗鴉——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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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島日報報道】清一星期大假。但同居女友騰不出空檔子,他只好獨個兒賦閒在家──一個租來僅約二百方呎的家。能在市區地段租個獨立單位,月租或許不能太計算了,唯有兩口子努力把大半薪水都注資下去。他有時覺得很好笑,在這個樓價物價騰貴、價值觀扭曲的城市,為甚麼連安穩快樂,都是租來的?不租不買,又如何呢?不過,這種問題,只消想想都會燒腦,還是聽歌好了。他遂把一張黑膠唱片輕放在唱盤上,是David Bowie拂袖塵俗飛往「黑星」前,遺下人間巨響的《Blackstar》。不知不覺間,他睡着了。 是貓貓的叫聲喚醒他的。但貓貓不像平常那樣躍上他的大腿撒嬌,卻在門邊挨挨磨磨,他見狀,三步併兩步走到門邊抱走牠,警覺性高的他,又望望防盜眼看看屋外動靜。他看見一個老伯。 他好奇地觀察了一會,只見老伯年約七旬,精神飽滿,靜靜地倚在門外牆壁,神態自若,不似尋人,也不像迷路。如果換了是別些情景,他看見家外有個老伯或甚麼可疑的人,可能會驚怕,但那時他卻沒有這種感受,反而覺得這個老伯面善,甚至有種屬於這里的感覺,完全沒有違和感。 不知是怎樣來的決定,他打開了門。老伯見狀,立正起來,望着他,很有禮貌地跟他點頭。他隔着鐵閘問道:「你……要找誰嗎?」老伯微笑起來,「不不不,我從前就住在你這個單位,今天碰巧經過這區,便上上來,懷念一下而已。打擾了你嗎?真不好意思。」老伯說罷,轉身便走,他不知怎的說了這番話:「不,不打擾啊。你要進來坐坐嗎?」老伯回頭,露出詫異的神情,「可以嗎?」他大力地點頭。「反正我都沒事忙。」又邊說邊推開鐵閘。老伯遲疑了一下,便大踏步走進來,貓貓跟着他的步伐轉來轉去。 「哈哈,你的貓真可愛。我從前都有養貓。」想不到貓成了他們一開始的共同話題。「你有養貓?在這里?」老伯點點頭,半蹲下來,頭也沒抬起,繼續玩貓。「看起來貓貓很喜歡老伯呢,牠可是一隻高竇貓,平日都不睬人,看見你,就像看見老朋友一樣。」老伯接着聽見了音樂。「哦,是David Bowie的《Blackstar》?」接着看到黑膠唱盤。「我從前都有聽黑膠。」他睜大眼睛。「在這里?」老伯又點頭。老伯陸續指着屋內不同家具擺設,好像用來隔開廳子和睡房的書櫃「屏風」、只鋪榻榻米式牀墊不設睡牀、開放式小廚房等等,說擺法聰明,增加空間感,讚賞有加。 他腦子居然泛起一些時空交錯的影像──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光,老伯就在這家相似布局的屋子里,摸貓、聽黑膠、起舞。就像他平日一樣。 想不到他跟老伯如此投契,兩人都有相似品味和興趣,共通點很多,愈談愈愉快,一兩小時飛快地過。他頻頻斟茶遞水倒酒,又端出女友昨天弄的芝士糕,一盡地主之誼。老伯沒有言明他在甚麼年代居住這里,但不時慨歎這里變了很多,又經常憑窗遠望,像是要懷念甚麼似的。 他忍不住問:「你甚麼時候搬走?」老伯想了想,說:「大概都有七、八年……不,老伴走了十年,我是之後一年搬走的。這里有太多我們的回憶了。」他連忙說:「對不起,無意提起你太太……」老伯旋即揮手,示意沒事,又說:「誰不會死?我都會啊。她不是我的太太,我們沒有結婚,但一起了幾十年。」他很欣賞這個老伯,覺得他是一個想法新潮、見識廣博、充滿睿智、適應力包容力強、不囉唆的成熟魅力男人。他希望自己能成為這樣的人。 他也趁機道出困擾良久的問題,老怕都有看法,譬如着他趁仍然年輕,有機會就離開工作了一段時間的行業,往外闖闖,又指如果負擔得來,就直接買下這個單位,雖然老伯現已搬走了,仍然覺得這里很不錯。他想了想,業主上兩星期的確向他提及賣樓一事,又開出一個不錯的價格,請他好好考慮,聽了老伯一席話,他似乎有了決定。 一晃眼,便已黃昏。老伯說現在住得遠,不便久留,連聲感謝他的款待,他送老伯搭升降機,待至升降機門關上才回家。五分鐘後,女友回來了,她大叫:「我剛才看見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老伯!」他卻笑而不語。「真的很像,你老了一定就長成這樣子!」待女友咕嚕了一會,他從後擁着她,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之前不是跟你提過業主有意賣樓嗎?不如我們接手吧!」女友瞪大眼睛。「當然好,但我之前無論怎樣勸也勸不到你,是何等高人出手?講!」他笑着搖搖頭,故作神秘。「總之你就是這里的女主人!」女友倔嘴:「女主人就做定了,但不結婚仍然是共識吧……」(完) 文:黃子翔,報館文化編輯,偶爾寫小說,愛用手機應用程式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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