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武青年思考5個月抗爭:失去自己,無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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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凌晨,理工大學校園像個廢墟,僅餘的留守者散佈不同角落,有人默默看手機、看「哨站」通報警方的位置,想著逃生路線;有人藏在幽暗處抱頭大睡,但常被聲音吵醒;有人拿著一個錘,說要練習「流星拳」,雙手握實亦不夠力氣揮出;有人激動說著:「寧願同佢攬抄都唔會投降,咪玉石俱焚囉。」在旁的蒙面黑衣青年阿明(化名),叫眼前的人冷靜。

「喂,有冇煙呀?」這是19歲的中四生阿明,在理大留守的第8天。由於僅剩數十人,他說糧食衣物算足夠,惟沒有煙和藥物。

阿明是前線勇武抗爭者,聲言「擋、打、盾兵、掟磚、突擊」都會做。他曾經因身體問題,有數年無法上學。過去5個月,他因為要上前線選擇退學。

11月18日周一晚,眼見多人離開校園,阿明整夜都是不甘心,同時又對「投降」數字感到十分驚奇。「嗰下係好不甘,我知道有人會投降,有一定嘅投降數字,但完全無諗過係600個咁多。我聽到之後呆咗,大佬,外邊開花幾日,被捕人數都唔及一次嘅投降數字呀。600喎,平時拉極咪100幾個,200個都好多啦。但嗰日,一投投咗600個,總共拉成千人,個數字係好驚人。」

他沒有投降,認為這等同違背自己的信念、「對唔住自己」,「投降唔係我嘅選擇,一係走,一係留。我係寧死不屈,寧願死都唔會投降。」

但阿明明白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不會勉強其他人,而繼續留守的人需要互相扶持。「如果要認輸,好不甘呀。嗰班人走咗,雖然有唔開心,點解佢哋要揀呢一條路呢,其實對自己都有打擊,我應唔應該繼續守住呢個地方?但就算佢哋走咗,仲有一班留守嘅人,係需要有人留喺度維繫住,守護住大家。大家要保護大家,想走嘅就走,想打嘅就留低。」

他早有被捕的心理準備,但求抗爭至最後一刻。寧可冒險一搏,亦不要失去尊嚴。對投降或跟隨中學校長離開的示威者,他沒有感到被背叛,只覺得不甘心。「入得嚟,你要有心理準備同覺醒。你要有被捕嘅風險,有被人打嘅風險,你先出嚟,唔係因為驚,就走出去送頭。你咁樣送頭,你咩都無付出過,你又無拼搏過,點解唔可以試下走出去搏?好,原來你失敗,咁你個結果都係俾人拉。不甘嘅係,見到佢哋咁多個人走出去投降,都係被人拉架。舉晒手咁,我會覺得好無尊嚴。」

齊上齊落,是運動的堅實信念。今次理大一役,阿明明白很難做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要共同行動從來都是十分困難,這正是運動的真實面。

「齊上齊落係好難做到,一group人一定有唔同嘅意見。我自己有次親身經歷,理大C Core有條斜路,有30個手足嘗試喺嗰度走,但早前已經有人喺嗰度俾人捉咗。我勸咗10分鐘,都說服唔到佢哋。5分鐘之後,有人用大聲公講『尖東橋有30個人被捕。』我就係睇住嗰30個人出去,我勸唔到,嗰下好傷心。嗰下係仲難受過個1000人走,我自己睇住佢哋走,好似無能力救佢哋咁,我又係極力去阻止。好難過,見到佢哋咁樣揀。」

回歸起點,他心感「家是香港」,覺得作為香港人,要有守護這個地方的責任,這一份初心至今仍然沒有改變。「維護公義,見到不公平嘅事要出嚟發聲。香港係屋企,當你見到有問題嘅時候要出嚟發聲,要令佢(香港)慢慢變好,唔係俾佢墮落變差。呢個係我嘅初心。我唔理幾時煲底見,總之我見到不公平嘅事係要發聲。呢樣嘢係我一直以來揸緊嘅嘢,無變過。」

社會有人認為他們犯法,「我覺得自己一直做緊嘅嘢都係啱,我堅持住自己嘅信念。在社會上我係犯法,但我唔係犯罪。我從來無違反過自己堅守嘅信念。」說到這裹,他雙眼通紅,捶了捶胸口。

留守8天,無疑是一場心理戰。四面楚歌,校園如死城,阿明感到難受,當下最牽掛是昔日平靜的生活狀態。他形容,5個月前,自己無所事事就打機,認識新朋友,去飲酒。他期望回到以往的生活,但對香港的責任又捆綁著他,無法放下。「其實好難受,頂得好辛苦,我想回復平靜,但又唔可以停低。咁抗爭,無計,唔通停低唔做嘢咩。我性格係唔會俾自己停低,如果唔係會好內疚,會問有件咁嘅事點解我無幫手。」

最難過的,是阿明沒有傾訴的對象,亦沒有理解他的家人。他生於藍絲家庭,連父母亦痛斥他是「暴徒」。即使在前線受傷,家人亦不會問候。朋友被捕,回家後他忍不住哭,家人卻說「出得嚟就預咗啦」。他自覺天生天養,沒受太多的家庭教育。但面對親人的不支持,甚至奚落,難免感到孤獨難受。「藍絲家庭嘅仔女好辛苦架,佢覺得你做嘅嘢係錯,唔俾支持你。嗰份唔支持,令你好難受。佢哋會覺得政府做嘅嘢都係啱,你哋唔搞事,點解要派警察出嚟;你哋唔出嚟,警察就唔會開槍。你哋成日破壞,射你抵你死架,射死你咪啱囉。」

阿明由6月9日已參與反送中遊行。5個多月以來他都盡量上陣,最誇張一次,他連續100多小時在示威現場,每天只睡幾小時。這5個月間,他認識自己多了,同時更理解自己的優點。「我個人係熱心。當我對一件事有熱誠,我會百分百投入心血。」怎料到,這份熱心卻令他失去了自己。

開學後,阿明有感無法兼顧社運與學業,為了全心全力投入社運,他選擇退學。「開咗學個幾月就覺得唔得啦。雖然我唔係好大能力,但我想盡我嘅綿力去為呢場運動付出。好多個香港人加埋就有好大嘅能量。」他的人生彷佛只餘下社運,「我好似失去咗自己,生活得番社運。我無咗社交、娛樂、學業、家庭,咩都無晒。」

假如運動有暫停的一天,他餘下甚麼,又靠甚麼生活下去?阿明承認,勝利是一場漫長的戰役,或許需要幾代人的共同努力。只是,此時此刻他不會想要「錫自己」。「其實都幾可笑,自己都知嘅,但都甘心放棄自己。絕對唔會後悔,我覺得自己做得啱,之後都唔會後悔。可能我真係唔錫我自己。」阿明把自己縮得很小,把對香港的責任和其他人的安危放至最大。

問及他會否認為社會犧牲了一代年輕人,他們的青春埋葬在戰場、監獄。他說:「我預咗受,任何嘢都有風險。我揀咗呢條路,我就要犧牲我嘅時間。青春好寶貴,但更寶貴嘅係香港呢份自由。我唔想見到香港差落去。」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眼淚。

阿明認為,生於這個時代,盡力守護是他們的責任:「我哋係被揀中嘅一班人,個時代揀中咗我哋。我哋見到社會有問題,就要行出嚟。我覺得唔係犧牲,係負責。好似屋企火燭咁,無人喺屋企,唔通你就唔去解決咩?我都要為自己嘅屋企去解決問題,我唔可以俾佢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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