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仁碩:望之不似人君——日本皇室婚姻如何被右翼焦慮箝制?

日本皇室的真子公主,日前正式與大學同學小室圭登記結婚,預計前往紐約生活。這段皇室婚姻走來相當坎坷,在2017年宣布婚事後,小室被媒體爆料其母尚有約400萬日幣的債務糾紛,婚事被迫延後,小室則赴美留學。今年小室從紐約的福坦莫法學院(Fordham Law School)畢業,並於紐約的律師事務所找到工作後,方返日結婚。

幾年來這對準夫妻在媒體與網路上受到各式攻擊,先是就債務一事,懷疑小室與公主交往是別有所圖,而留學也被認為是「逃避」。而最近從小室的頭髮長度、西裝顏色、學校排名、就職的事務所等等,都成為媒體批判材料,認為他「無禮」、「走後門」。近日小室在紐約律師考試落榜,又引來嘲笑。日本主要新聞網站Yahoo新聞的該則報導底下,瞬間湧進上萬則留言,而後Yahoo以「惡意誹謗留言過多」為由,暫時關閉了留言區。

而真子公主為了反駁「小室為錢高攀」的說法,先是表示會婉拒失去皇籍時的補助金(約一億日幣),但此舉又被批評作秀、破壞制度。近日真子透過宮內廳表示,幾年來的批判令其罹患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仍被批評是「裝病」、「拿疾病當擋箭牌」。而在宣布婚事的記者會上,真子表示是她拜託小室解決母親債務,並提早前往美國留學、就業,並非如外傳是小室的逃避與獨斷。這番澄清仍被反對者解讀為「皇室違憲介入平民糾紛」、「怠忽皇室職守」,記者會後甚至有民眾走上街頭抗議。可說是父子騎驢,動輒得咎。

除了關心名人八卦的大眾心理,以及日本性別不平等的長年沉痾之外,日本右翼政治勢力將自身政治議程的焦慮,投射至日本皇室成員身上,應也是帶起這股批判潮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平心而論,批評者認為美國法學院與律師事務所為小室開後門的說法,並無任何根據,留學生未能在紐約律師考試一次及格,也並非罕見。日本一橋大學法學碩士,同時也是小室碩士班同窗的吳采模律師對筆者表示:「我還記得在一堂全英文的企業併購專題上,小室所展現的流暢英語與敏銳思路,都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就算第一次沒考上,我認為他依舊前程無量」、「當時沒人知道他與公主交往,所以我想課堂上看到的,應該就是真實的小室。」

而根據十月的讀賣新聞民調,「願意祝福」小室夫妻的比例為53%,「無法祝福」的則為33%,而ANN類似的民調結果,支持與反對則為61%對24%。顯然大部分的日本民眾,仍舊願意祝福這對新人。那為何仍舊有如此浩大的批判聲浪?除了關心名人八卦的大眾心理,以及日本性別不平等的長年沉痾之外,日本右翼政治勢力將自身政治議程的焦慮,投射至日本皇室成員身上,應也是帶起這股批判潮的重要原因之一。

戰後日本天皇與右翼政治

戰後仍深植日本人心中的「天皇」,是右翼重塑戰後政治認同,發展政治動員的重要基礎。

日本在二戰後經歷了民主化改革,昭和天皇發表了「凡人宣言」,從此走下神壇,僅具象徵性的元首地位,嚴禁實質參與政治。而當時與戰前天皇制一起落幕的,還有被稱為「宮家」的皇族們。除了屬於昭和天皇直系的三宮家之外,旁系的十一宮家共五十一人,一夕失去了皇族地位。雖然有支付一定的補助金,但皇族因缺乏社會經驗與專業技能,大多只好靠變賣財產維生,就此淹沒於滾滾紅塵之中,至今僅有極少數後裔仍為公眾所知。

二戰期間,日本裕仁天皇在部隊檢閱期間接受了部隊領導人的鞠躬。
二戰期間,日本裕仁天皇在部隊檢閱期間接受了部隊領導人的鞠躬。

但即便天皇不再親政,皇族勢力大減,也並不代表日本政治就此與皇室無涉。日本的右翼勢力,在戰後面對主張民主人權、左翼思想的革新派時,也不得不自問,在甘為美國附庸或是邁向社會主義改革之外,作為右翼,究竟能提出什麼樣的國家願景,作為「日本」,該「保守」的對象又是什麼。特別當日本的左翼學運抗爭在70年代轉向衰微後,右翼亟須確立「反共」以外的政治議程。對此,在戰後仍深植日本人心中的「天皇」,就成為右翼重塑戰後政治認同,發展政治動員的重要基礎。

由於每個國家有不同的歷史脈絡,因此「右翼」的政治主張,亦即主張應「保守」的對象,也會隨著國家或時代不同而轉變。本文所指的日本右翼,採用安田浩一「『右翼』的戰後史」一書中的定義,為以「天皇絕對不可侵」、「反對大幅改革」、「重視國家與民族尊嚴」以及「守護日本固有傳統風俗」作為主要政治主張的勢力。

在右翼的主張當中,日本天皇的「萬世一系」繼承體系,既是日本作為單一民族的基礎,也是日本獨步全球的驕傲。日本人的心中必有天皇,反之心中無天皇者,如反對天皇制的左翼勢力,則不配稱為日本人。凡是日本人,均應力抗「反日」份子,進而支持右翼政治勢力。

被視為重要里程碑的,就是1979年通過的「元號法」。目前當新天皇即位就要制定新的元號,現任德仁天皇的元號則為「令和」,但這並非理所當然。戰後「元號」被視為戰前天皇權威的遺緒,相當有爭議,而持續使用「昭和」元號,只是政府與民間的「慣例」,並無法源依據。到了70年代,因昭和天皇年事已高,日本社會開始討論若昭和天皇過世,日本究竟應否訂定下一個元號。當時的主要在野黨日本社會黨,就主張在昭和後應廢止元號。

為了對抗革新勢力,進而在廣義的保守勢力中,擴大右翼的政治影響力,許多右翼政治團體以「反廢元號」、「制定元號法」為主軸集結。當時自民黨政府,擔心立法過程中產生衝突,原本打算採取內閣公告的形式處理。但在右翼積極運作下,最後仍通過了元號法,自此制定元號成為了法定義務,使用元號也有了法律依據。對右翼而言,則是以「保衛元號」為名捍衛了「日本傳統」,成功說服保守政黨,擊退革新政黨,最終擴大了自身政治影響力的重大勝利。

日本的右翼政治勢力反覆操作上述動員策略,不斷尋找新的目標,在設定對立主軸後,展開綿密的草根動員、政治遊說與宣傳,激發一般民眾對「日本崩壞」的焦慮,以維持右翼的政治影響力。

此後,日本的右翼政治勢力反覆操作上述動員策略,不斷尋找新的目標,在設定對立主軸後,展開綿密的草根動員、政治遊說與宣傳,激發一般民眾對「日本崩壞」的焦慮,以維持右翼的政治影響力。例如「新歷史教科書運動」、「反男女平等法運動」等等。其雖然並未全面性地就國防、外交、經濟等主流政治議題提出主張,也並非社會多數。但透過主打特定議題,持續扮演保守政黨的側翼與後援會的角色,得以擁有高於其群眾基礎的政治影響力。

2020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德仁和皇后雅子在東京的武道館參加紀念二戰日本投降 75 週年的追悼會時鞠躬。
2020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德仁和皇后雅子在東京的武道館參加紀念二戰日本投降 75 週年的追悼會時鞠躬。

例如在1996年的「新歷史教科書」運動中,右翼並未成功令其主導的「新教科書」,實際上普及至教育現場。但有數本相關著作成為暢銷書,成功將右翼的歷史主張推向輿論市場。而主流的出版社在編篡教科書時,也確實開始顧慮來自右翼的批判,而更加謹慎。就在今年的教科書審定上,各出版社應日本政府要求,再次修改了關於慰安婦的相關內容,也可視為該運動在多年後的成果之一。

而在2000年後,傳統右翼政治團體的規模開始縮小,但同時網路右翼社群興起,並從網路走向實體,甚至在近年開始組黨。例如在2010年以「反外國人特權」為名的「反在日韓僑」運動,進而組成「日本第一黨」,就是其中著例。

2000年後,傳統右翼政治團體的規模開始縮小,但同時網路右翼社群興起,並從網路走向實體,甚至在近年開始組黨。

根據2019年「何謂網路右翼」(ネット右翼とは何か)一書的實證研究,若以「外交上反對中國、韓國」、「內政上保守」與「積極發表政治意見」三個要件定義網路右翼,其實際僅佔網路使用者中的1.5%,即便加上光譜相近者,廣義而言也僅有5%左右。但其網路聲量則遠遠超過了人口比例。例如積極批判小室夫妻的雜誌「女性自身」,其網路民調結果為支持25.2%、反對74.8%,前述Yahoo新聞留言區也是一面倒向批判。網路輿論與傳統民調的落差,也可以說是體現出了前述網路右翼「人數少,聲量大」的特性。

婚姻自由、夫妻同姓與皇室

近年在日本自民黨的修憲倡議中,雖然憲法九條的非戰條文一直都是注目的焦點,但憲法二十四條的「婚姻」,其實也是修憲的重點之一。現行日本憲法第二十四條,明定了婚姻自由與夫妻權利平等(第一項),以及擇偶、財產、繼承、選定住居與離婚等事務之立法,須遵守人性尊嚴與兩性平等原則(第二項)。這是戰後為了扭轉過往家父長制的改革產物。

而在自民黨的修憲草案中,加了第一項「家庭為社會自然且基礎之構成單位,須尊重之。家人間有互助義務」,而在原本的第二項,刪除了「擇偶」與「選定住居」,改為「家庭、扶養與監護」。

新舊條文乍看之下,似乎變化不大,但實際上蘊含著將戰後憲法二十四條在婚姻上採取的「個人自由」立場,向戰前「家庭主義」靠攏的思維。戰前日本民法有「家」制度,「戶主」對家族成員有扶養義務,同時也擁有對家族成員的婚姻、收養、住居、入/除戶籍的同意權。在日本右翼的論述當中,戰後民主化所帶來的「個人自由」,提倡婚姻自由與兩性平等,是破壞了日本傳統的「家」制度,亟待撥亂反正。

在日本右翼的論述當中,戰後民主化所帶來的「個人自由」,提倡婚姻自由與兩性平等,是破壞了日本傳統的「家」制度,亟待撥亂反正。

例如以右翼立場聞名的自民黨眾議院議員杉田水脈,在2017年的「我為何與左翼奮戰」一書中,即主張在日本倡導尊重個人自由、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是導致「日本崩壞」的根源,也是不切實際的妄想。日本在傳統上,男主外,女主內,遵守這樣的傳統,各有其分際而不踰矩,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若盲目地倡導女性在政治、社會與經濟上也要向男性看齊,反而會導致了「家庭崩壞」,進而導致「日本崩壞」。

除了第二十四條的修憲案之外,關於「傳統家庭制度」的論爭,還體現在「夫妻強制同姓」制度上。目前日本民法規定,夫妻婚後必須改為同一姓氏,是主要民主國家中僅存的強制同姓制度。根據日本內閣府在2017年的調查,實際上97.1%都是妻子改為丈夫的姓氏。近年相關案件以違反平等原則為由,兩度叩關日本最高法院,但都以合憲作收。

2020年1月2日,日本德仁天皇與皇室人員在東京皇居致以傳統新年問候後,祝福者揮舞旗幟。
2020年1月2日,日本德仁天皇與皇室人員在東京皇居致以傳統新年問候後,祝福者揮舞旗幟。

日本主流民意其實是支持修改為不須強制同姓的,在前述2017年的內閣府調查中,支持修法的比例為42.5%,反對則為29.3%。而在剛落幕的眾議院大選中,除了自民黨之外,其他八個主要政黨,包括執政聯盟的公明黨,都支持不須強制同姓。

就連自民黨內亦非一致。在九月的總裁選舉時,野田聖子與河野太郎都支持修法,後來當選的岸田文雄則持保留態度。而代表黨內右翼勢力,也在網路右翼間享有高人氣的高市早苗則堅決反對。而後岸田得高市之助,擊敗了原本呼聲最高的河野太郎,高市在選後則接任自民黨政務調查會長,亦即主導政策路線的要職。這次選舉結果也顯示出自民黨內的右翼勢力,在與民意有一定距離,也非黨內主流之下,仍能透過製造議題聲量,扮演關鍵少數,進而發揮人數以上的影響力。

這也讓眾議院選舉時,自民黨為顧及黨內右翼,在夫妻姓氏議題上,仍秉持夫妻若不同姓,則會因爭執子女姓氏、導致子女認同錯亂等問題,令家庭失去凝聚力,進而導致日本社會崩解的右翼論述。不惜違反主流民意,也要反對。

在右翼將婚姻相關的修憲與堅持夫妻強制同姓,作為主要政治議程之一,並設定了「個人自由VS. 家庭價值」以及「西方民主 VS. 日本傳統」的對立軸線之下,小室夫妻的舉動就顯得相當刺眼。

然而,在右翼將婚姻相關的修憲與堅持夫妻強制同姓,作為主要政治議程之一,並設定了「個人自由VS. 家庭價值」以及「西方民主 VS. 日本傳統」的對立軸線之下,小室夫妻的舉動就顯得相當刺眼。兩人在男方家庭傳出財務糾紛,「門不當戶不對」之下,仍執意結褵,顯然是將婚姻視為個人自由選擇,而非兩「家」之事。而在面對批判時,真子聲明拒領補助金,小室則將留學提前,擺出不惜一切遠走海外的態度,顯然是在「西方民主 VS. 日本傳統」中選擇了前者。而海外媒體在相關報導中,紛紛批判日本的守舊風氣,更是讓「西方民主 VS. 日本傳統」的對立更加明顯。

在右翼眼中,在相關民調顯示「世風日下」之中,作為理應以身作則,親身實踐日本傳統家庭價值的皇族,竟然仗恃著「個人自由」與「西方民主」,與(右翼理想中的)「日本傳統」為敵。皇族如此離經叛道,更是不可原諒,自是必須鳴鼓而攻之。

性別平等與皇室繼承論爭

除了前述右翼對皇室並未作為日本傳統表率的反彈之外,還與日本皇位繼承的問題有關。

其實真子並非唯一被右翼砲轟的皇族。其妹佳子原本就讀於被認為是皇族御用學校的學習院大學,但後來轉學至國際基督教大學,被認為其實是不滿學習院的傳統校風。而後無論是燙髮、露腿、露手臂等日常打扮、參加熱舞表演、或是表明支持姊姊真子的婚事,都引來「有失皇族格調」、「任性妄為」的抨擊。今年十月在日本女童軍一百週年紀念儀式上,佳子一席支持性別平等的致詞,也被批評「皇族不應干政」。

但佳子之所以動見觀瞻,除了前述右翼對皇室並未作為日本傳統表率的反彈之外,還與日本皇位繼承的問題有關。如前面所介紹的,日本皇室在戰後僅剩下昭和天皇的直系宮家,但皇室在近幾十年來,卻苦於男丁單薄。現任天皇德仁只有一個女兒愛子,第一順位繼承人秋篠宮文仁親王則育有真子與佳子兩女,以及今年十五歲的悠仁王子。目前的皇室繼承順位,依序是①秋篠宮(天皇之弟)、②悠仁(秋篠宮長子、天皇之侄子)、③常陸宮(天皇之叔)。

在2006年悠仁出生前,第三代皇族全數為女性的日本皇室,一直面臨著絕嗣危機。日本政府曾在2005年,提出過讓女性皇族在婚後保留皇族身份,進而承認「女性天皇」與「女系天皇」的解決方案。「女性天皇」即是由女性皇族繼任皇位,在日本歷史上曾經出過八位女性天皇,主要是因為政爭或沒有適齡男性皇族而繼位,嗣後都再傳位給男性皇族。

而「女系天皇」則是指天皇的皇室血統僅來自於母親,父親並非皇族,這在日本歷史上並未出現過。但這是因為根據西元757年頒布的「繼嗣令」,女性皇族須與男性皇族結婚,因此不會出現僅有母方有皇室血統的皇族。再加上「繼嗣令」中規定「女帝之子」亦有皇位繼承權,因此傳統日本法上是否有明確否定「女系天皇」,並未有定論。

舉例來說,現任天皇的女兒愛子如果繼位,則成為「女性天皇」,但並非「女系天皇」,因為其皇室血統仍來自父親。但若天皇愛子與平民結婚後,再由其子女繼位,無論性別為何,就成為了史無前例的「女系天皇」。

如果按照2005年的專家會議報告書,承認「女性天皇」與「女系天皇」,並以長子女優先,則在真子結婚脫離皇籍之後的天皇繼承順位,則會變成①愛子(天皇之女)、②秋篠宮(天皇之弟)、③佳子(秋篠宮次女、天皇之侄女)、④悠仁(秋篠宮長子、天皇之侄子)、⑤常陸宮(天皇之叔)。

雖然當時的會議結論,因隔年悠仁的出生而被暫時束之高閣,但並不代表皇室繼承就此高枕無憂。秋篠宮與今年61歲的天皇只差五歲,常陸宮更已高齡86歲,未來可以想見只剩悠仁能繼承皇位。但若悠仁沒有兒子,日本皇嗣就此絕後了。

因此當公主們紛紛成年,可能因為婚姻而脫離皇室時,2011年的民主黨政府就曾重啟修法。據傳秋篠宮也希望兩個女兒就算不繼位,至少能以皇族身份輔佐幼弟悠仁。但因政黨輪替後,自民黨安倍晉三首相堅決反對,而胎死腹中。一直到去年菅義偉首相上台,又重啟了修改皇室繼承法規的專家會議,接下來岸田首相的態度如何,將會非常關鍵。

站在右翼的立場,向來是反對「女性天皇」與「女系天皇」的。雖然與史實不符,但部分右翼仍堅持「男性天皇」與「男系天皇」,是萬世一系,神聖不可侵的「皇室傳統」。甚至有論者認為「女性」與「女系」,是所謂「左翼」引進西方性別平等觀念,意圖破壞日本皇室傳統的陰謀。

2006年9月15日,紀子王妃懷抱出生一周的悠仁親王,與他的父親文仁親王離開醫院。
2006年9月15日,紀子王妃懷抱出生一周的悠仁親王,與他的父親文仁親王離開醫院。

對於迫在眉睫的繼承問題,因此部分右翼團體與政治人物開始鼓吹「恢復舊宮家」。亦即尋訪在戰後成為平民的舊宮家,令其「男性、男系」成員成為皇族養子,或是與女性皇族結婚,生下更多「男性、男系」的皇族。

但若強迫與女性皇族婚配,顯然違反婚姻自由。至於養子,NHK曾對相關人士進行問卷調查,是否有意願恢復皇族身份,所有人均表示沒有意願或拒答。因此至今的政府會議,均未將此一選項列入,但這仍成為右翼運動的主張。而「守護皇室傳統」運動的大老,前自民黨眾議員平沼赳夫,在NHK告知問卷結果時,仍堅持修法不可行,並表示:「最好還是希望悠仁殿下多生幾個兒子」、「誰都不知道會如何,但我們惟有相信與等待。」

基於嚴峻的現實問題,檯面上的保守派政治人物,例如前述的高市早苗,則表示不反對「女性天皇」,但反對「女系天皇」,因為「承繼了125代的初代天皇Y1染色體,正是『萬世一系』皇室傳統的本質,也是『天皇權威』的前提。」

但實際上,以日本皇族的現有人數與家庭狀況,若不承認女性皇族的子嗣有繼承權,那麼在無法強迫女性皇族與男性皇族婚配產子之下,就算承認「女性天皇」,恐怕也不過是延後一代絕嗣罷了。因此高市同時也主張應該收養舊宮家子嗣,以維繫皇族的「男系」血統。

在皇室繼承議題上,日本右翼設定了「男性、男系 VS.女性、女系」做為主要對決軸線,並從2005年起就持續展開相關政治運動,也成功讓安倍首相在任內凍結修法。

在皇室繼承議題上,日本右翼設定了「男性、男系 VS.女性、女系」做為主要對決軸線,並從2005年起就持續展開相關政治運動,也成功讓安倍首相在任內凍結修法。而當去年菅首相重啟審議,而真子與小室的婚事仍懸而未決時,「修法會讓離經叛道的真子、佳子擁有皇位繼承權!」、「怎麼能容忍小室這種男人,在婚後成為皇室成員!」就成為了右翼反修法的宣傳說詞之一。透過引發民眾對相關皇室成員的反感,進而激起對「皇室傳統」的危機感,無論結果為何,右翼在保守派內都站穩了「堅持守護傳統」的道德高地。

民主、自由與皇室

在本次風波中,許多批評者都很「民主」地聲稱:「以稅金生活的皇族,公私均應受公眾監督,不應違逆民意」。確實在民主體制下的皇族,除了在制度上不干政外,實際上也須隨時體察並適度回應民意,以維繫皇室的正當性。但既然領稅金的公務員有婚姻自由,那皇族亦不例外。更何況,若主張應根本解決「皇族花費稅金卻不受民意監督」的問題,那應該是要廢除皇室,而非以民意之名,干預皇室成員的婚事。

雖然受到媒體矚目與放大檢視,幾乎是各國皇族的宿命,但比起其他公主,真子與小室的婚事之所以如此坎坷,也應是受到近年日本政治環境的影響。對正透過主打修憲、堅持夫妻同姓等「反性平」議題來擴大勢力的右翼而言,兩人雖然沒有明確的政治發言,但可說是以行動肯定了與右翼所謂「日本傳統」相對立的「婚姻自由」、「兩性平等」與「西方民主」,自然成為投射不滿的最佳箭靶。

2021年10月26日,日本有人在東京舉行示威,反對真子公主與大學同學小室圭結婚。
2021年10月26日,日本有人在東京舉行示威,反對真子公主與大學同學小室圭結婚。

而懸置多年的皇室繼承問題,眼看已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但右翼所主張的「恢復舊宮家」,在現實上又無可行性,眼看「女性」、「女系」天皇,說不定就要成真。此時真子與小室所承受的劇烈人身攻擊,也應與右翼「守護皇室傳統」的政治動員,以及面對繼承問題的廣泛焦慮有關。

因門第、身份、政治等外在因素而無法結褵的戀人,如何突破萬難永結同心,在無論在任何文化,都是歷久不衰的創作題材。但在現實中,正因人類社會中已經累積了太多的苦難與悲劇,婚姻自由才會被寫進憲法當中。畢竟任何一份愛情,都沒有義務成為供人觀賞的悲喜劇。正如小室在記者會上所言:「人生不能重來,我只希望能與所愛之人共同度過。」

至於日本是否要將「日本之所以為日本」的本質,建立在「Y1染色體」之上,則是日本人要繼續煩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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