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勇武女生:我想試吓保護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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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蚊(化名),19歲,身高160cm,身形纖瘦,單身,平日愛穿裙子,性格活潑開朗,諸事八卦,喜愛追星、化妝、食嘢,就像一般少女。她是大學一年級生,中學時就讀九龍區某名校。今年暑假,她遇上了難忘的反送中運動。她在612時還走著傘運和理非的腳印,之後每次示威都比上一次走得更前更大膽,至今她已可憑一己之力拆欄杆,組成三角鐵馬陣。

「聽人講三角鐵馬陣係源自韓農(2005年韓農來港反世貿),基本上要守住防線,鐵馬一定係要倒三角咁扎,進可攻退可守。因為一個鐵馬零作用,兩個鐵馬難搬運,四個鐵馬又冇進攻力,唯獨係三個鐵馬,綁成三角形就唔同講法。用六角匙或者士巴拿扭開欄杆啲螺絲,拆落嚟再用索帶加固,之後每三個以倒三角方式綁成一嚿,加啲洗潔精或者油更好,令到對方冇咁易清走同跣手。」

「三角鐵馬陣主要係兩大優點:拉距離及方便推進。推進嗰時同佢哋拉距離,推唔入或者要撤退唔緊要,鐵馬可以幫我哋隔開啲警員,冇咁容易俾佢哋拉,亦冇咁大機會食警棍。而且三角鐵馬陣流動性強,要推進時都方便多。」一位19歲少女這樣說。

記者聽得目瞪口呆,眼前這個把前線形勢敘述得頭頭是道的勇武少女,靦腆地說:「我唔想每一次出到嚟都係做被人保護,我都想試吓做保護人嗰個,因為我真係見到有好多手足好細個,又矮過我又瘦過我,唔通要佢哋保護我咩?我係女仔啫,唔代表我唔可以做勇武,只係視乎我想唔想做。」

蚊蚊指,有不少前線抗爭者是女生,她們都沒有掩飾自己的性別,強調香港是「男女平等」的地方,女生也有能力在前線幫忙,而且女生在前線亦能發揮作用。她笑稱:「部分男仔好多時候都比較衝動,唔理危唔危險,又唔識分析形勢,淨係識衝,變相咪好似走去送頭咁囉!我覺得普遍女仔都會比較冷靜,可以喺前線提供唔同嘅意見,加上女仔嗌佢哋撤退的話,佢哋真係會聽話啲嘅,哈哈。」

「記得光復上水嗰日,一早講咗『留馬不留人』,點知日落嗰陣有班男仔話要去搞條藥房街,又話要咩以牙還牙。我同其他手足就覺得上水入夜會好危險,同埋通常啲藥房都係黑底,如果去搞的話會好大風險。點知啲手足勸極佢哋都唔聽,點都要去,我同啲女手足睇唔過眼,就狠狠咁鬧咗佢哋一鑊,佢哋見到我哋咁嬲,最後都肯聽話收手,未夠七點半我哋已經安全散晒,咁先做到齊上齊落嘛!」 蚊蚊形容前線的女抗爭者為「受保護動物」,因為通常遇到危險,她們都會被安排先行遷移到安全位置,而且前線手足會特別留意女抗爭者的安危。

警方對女示威者會否客氣一點?蚊蚊斬釘截鐵地說:「梗係唔會啦!女仔俾人捉先更加驚。」她指,警方會以性暴力作威嚇手段,又經常說一些侮辱的語句,例如「臭雞」、「公廁」、「一定好好砌」等來羞辱女示威者。她憶述被搜身的一次經歷:

「我有次俾兩個女警喺地鐵站搜身,佢哋由頭到尾係咁『曱甴』前,『曱甴』後叫我都算,咁啱嗰日我M到,條腰好痛,所以我俾佢哋搜身嗰陣,係咁微微彎低條腰,因為真係好唔舒服。跟住啲女警竟然問我:『做咩咁鍾意趌起個屎忽呀?慣咗俾人X呀?』然後仲用警棍細細力打咗我條腰同屁股兩下,逼我企番直個人,我已經同咗佢哋講話我嚟M,所以好痛,點知佢地話:『關我X事?』大家都係女人,我完全唔能夠理解佢哋點解可以咁對被搜身嘅女仔。你諗吓,我只係被搜身都受到咁嘅對待,可想而知被捕嗰啲女仔會受到點嘅對待。」

蚊蚊一家三口家境富裕,父母屬高收入,生活無憂。每次遊行抗爭,蚊蚊會為示威者準備充足的物資,上至防具和武器,下至食物及車票,蚊蚊都會盡量準備。過去三個月的反送中運動,父母給予她足夠的金錢購買物資,及借出家裡的私家車予蚊蚊駕駛用作運送物資,但父母卻不知道她走到前線拆鐵馬。

「我爸爸媽媽都想支持運動,但佢哋身份尷尬,唔適合出現在示威前線,特別係一啲冇不反對通知書嘅場合,佢哋更加唔會出席。所以我唯有幫佢哋,用佢哋嘅錢去買物資俾手足,佢哋每一次都會問我夠唔夠錢、使唔使俾多啲。佢哋一次都冇反對過我出去,因為佢哋知道我係做緊一件啱嘅事,所以我都好開心我嘅父母咁通情達理同明白事理。當然我亦都冇同佢哋講我行到咁前啦,費事佢哋擔心。」蚊蚊表示,她每次都會花費至少四位數的金錢購買抗爭物資,試過最貴的一次是以五位數為抗爭者添置裝備,包括頭盔、防毒面罩、護膝、護肘等,亦有不少乾糧及水,但求兼顧到前線抗爭者不同需要。

「我嘅父母,可以話係我學習政治嘅楷模。」歷年的七一遊行及六四集會,蚊蚊都會跟隨着父母的步伐參與,從小到大受到父母的熏陶,蚊蚊非常感激。「我細細個,爸爸就同我講,政治與生活其實係息息相關,無論我想唔想理都好,想唔想學都好,政治總會充斥着日常生活空間。爸爸仲成日講一句話:「你不找政治,政治也會來找你。」

這句話,蚊蚊小學六年級時就體現。2011年,梁振英政府打算推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令蚊蚊的父母非常反感,認為國民教育是中國大陸政治洗腦的手段,故此他們攜同蚊蚊走上街頭,參與由學民思潮舉辦的反國教遊行,他們並不希望蚊蚊將來在中學被洗腦。不過蚊蚊表示,當時她年紀還小,未能真正了解到遊行示威的意義,加上當時她同年紀朋輩都不看新聞,更枉論談及政治話題。

2014年兩傘運動,是蚊蚊的政治啟蒙。當年讀中三的蚊蚊,926衝入公民廣場及928爆發當日,她不在現場,只是從社交媒體觀看當日的片段。後來示威者開始佔領夏慤道,蚊蚊跟隨父母一起到金鐘派發糧食及水,她還記得當時夏慤道非常和平,伴隨着此起彼落的口號聲,還有歡笑聲及歌唱聲。

雨傘運動期間,她與父母不定時在周末到現場贈送物資,除此之外就沒有參與其他活動。雖然蚊蚊在傘運的參與度不多,但這一場爭取真普選的公民運動卻深深嵌入了她的心靈。

傘運之後,蚊蚊的生活起了變化,除了她對香港的政治產生濃厚興趣,她和同學在學校裡,常常和通識科老師討論香港的政治環境及傘運所帶來的影響等,她說:「其實唔只係我,我相信呢一代嘅中學生,好多都係雨傘之後變得好留意政治。有人話通識科好失敗,我係絕對唔認同,因為通識科真係教曉咗我哋好多,包括對政治事件嘅敏感度同批判思考,呢啲嘢係其他科教我哋唔到。」

今個暑假,剛考完文憑試的蚊蚊,本應可以與朋友盡情地玩,卻遇上了反送中的巨浪,「其實一早就喺連登睇過啲懶人包,都知道會搞遊行示威,但真係估唔到會發展到好似而家咁。同埋我爸爸一早已經同我解釋過《逃犯條例》點解會有咁多人話係惡法,我覺得自己有必要企出嚟。」6月9日的反送中遊行前夕,蚊蚊與她的朋友一起準備文宣,包括標語及海報,希望可以盡少少綿力付出。翌日的遊行有100萬人,民情洶湧,蚊蚊以為政府必定不敢與民為敵,怎料當晚林鄭月娥就宣布照樣二讀,蚊蚊直言:「好似兩日嘅努力白費咗,真係估唔到個政府會厚顏無恥到呢個地步。」

612當日,蚊蚊與她的友人仍然相信和理非手法,能夠達到他們的目的,對於他人提及的勇武抗爭嗤之以鼻。當日她只希望聚集人數,和平地包圍立法會,再次以人海戰術去憾動政權,亦因如此,她當日與在場的示威者出現分歧甚至口角。

「嗰陣時我同我班朋友,淨係諗住包圍立法會嘅出入口,唔好俾班議員入去開到會,咁就已經足夠。但係包圍期間,現場就有人開始喺度拆鐵馬、掘磚頭同磨鐵枝,咁我同我啲friend見到梗係驚啦,因為我哋本身諗住嚟和理非,我諗都冇諗過要衝擊立法會。嗰陣時仲未有人提出『兄弟爬山,各有各做』,咁咪同佢哋嘈咗幾句囉,諗番起都覺得自己好『左膠』。」612下午發生警民衝突,但蚊蚊之前已經和同學撤離,因為她們都未有心理準備化身成勇武上前線,又免得和在場的人繼續爭拗,故決定先行離去。晚上從新聞片段得悉情況,看到一幕又一幕流血及流淚的畫面,令蚊蚊不禁流淚。

蚊蚊說:「其實我係一個好眼淺嘅女仔,好多時候見到一啲好傷感或者好感動嘅嘢,我都會流眼淚,但嗰一晚喊嘅唔係因為呢兩樣嘢,而係因為一份好重嘅愧疚感。我見到啲手足,唔怕辛苦,唔怕危險,咁努力去為大家悍衛一樣嘢嘅時候,我就返咗屋企開冷氣睇電視,我覺得嗰日嘅自己好涼薄,因為我咁樣做同袖手旁觀嘅人係冇分別,我每一次諗番612,我都好憎我自己。因為就算嗰日我唔願意企上最前線,我都可以留喺現場,支持佢哋,而唔係選擇掉低佢哋。」之後,林鄭政府宣布暫緩修例,蚊蚊直言:「我哋100萬人好和平咁行出嚟,你唔理,到我哋用強硬少少嘅手段去包圍立法會,發生咗嚴重嘅警民衝突,流血事件之後,你就走嚟話暫緩。你咁樣等於同我哋講,我哋越激進你就越聽我哋話?係林鄭月娥教識我哋,和平冇用。If we burn,you burn with us!」

 

隨後,民陣再度呼籲香港人6.16上街,就在遊行前一日,蚊蚊在金鐘親眼目睹梁凌杰在太古廣場離世,她崩潰了。

「我嗰日本身約咗朋友喺港島區做文宣,貼下街招咁,突然間睇Telegram見到金鐘太古廣場天台,有一名身穿黃色雨褸嘅人展示『反送中』標語,仲企喺太古廣場高處。我同爸爸媽媽同埋啲friend即刻趕去金鐘,希望可以阻止到嗰個人做傻事,同埋睇下有乜嘢可以幫到手。 點知去到太古廣場,保安又唔俾我哋上天台。」

梁凌杰墮樓不治,蚊蚊哭成淚人,無論父母及朋友如何安慰他,她還是制止不了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為一個素未謀面,完全不認識的人如此傷心。她心想,為何有人要犧牲性命表達訴求、為何香港人的壓迫會這麼大、為何香港政府連市民死諫都不理會、為何這場本應是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抗爭運動,會有人犧牲......

種種問題一直在蚊蚊的腦海中發酵,她與同學整晚都睡不着覺,決定準備白絲帶給予翌日遊行的人,傳遞一個訊息:已經有人犧牲了,我們絕對不能退縮及妥協,不要辜負犧牲的人。

蚊蚊說,梁凌杰離世令她遇到前所未有的思想衝擊,在此之前,她仍然相信和平示威可以改變香港,沒有人需要流血,沒有人需要犧牲,腦海充斥着非常美好的烏托邦。「呢個無賴政府,我哋點解仲要同佢客氣,呢三個月以嚟我哋冇咗幾多條人命,有幾多手足俾人拉咗,警察有冇為佢哋做過嘅嘢道過一次歉,和平遊行示威換來嘅係咩,只係換來個無賴嘅特首稱呼我哋做暴徒,以及遲咗三個月嘅撒回。咁係咪代表要做暴徒,政府先肯回應民眾嘅訴求,如果係的話,我唔介意做佢哋口中嘅暴徒。」

經歷三個月反送中運動的洗禮後,蚊蚊認為:「現時大部分抗爭者的思想和三個月前已經截然不同,不會再認為和理非是唯一合理手段,很多人甚至開始覺得『以武制暴』合理,不但不會再反對別人勇武抗爭,甚至會鼓勵別人去做,但求以不同的方式去憾動政權,達到遍地開花。」

蚊蚊非常豪邁地對記者唱了一句《逆流之歌》:

拼了所有,斷氣方休,靠我呼吸捲起整個宇宙。縱會失勢,碰上關口,聽到心裡鼓聲穿透,航向那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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