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拍一套像《毒舌大狀》般引人錦上添花的電影?

文:曾繁裕

這世上有四種影評:落井下石型、俾面派對型、雪中送炭型和錦上添花型。

正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聖經》也說:「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大概,按照人性,倘若把電影簡單地分為差電影和好電影,對於前者,評論人大概會大踩特踩,又或因關係或報酬而手下留情,甚至不理讀者可能中伏而盲讚,而對於後者,在香港,則大多愈有人讚的愈多人寫,而沒有人讚的,幸好,只要有人先雪中送炭,推一推,便自然有人錦上添花,這是非常健康的現象。不過,觀眾界和影評界始終有別,影評界叫好的作品,可能最後尷尬地不叫座,願意為好戲一擦二擦三擦的個別觀眾,畢竟難擦出火來。

消費本土,是香港電影目前的主流方向,疫情中突破困局而大賣的《梅豔芳》(2021),大抵堅固了本地製作、專攻本地市場的模式。至於《毒舌大狀》(2023)票房破億,寫下本土影史新章,引來不絕的評論,「天理」、「公道」、「法律」、「推理電影」等關鍵詞一再重覆,乃至「大快人心」這觀後感處處可見,又有甚麼啟示?若有香港導演想拍一套同樣叫好叫座的電影,能否按這些關鍵詞照辦煮碗?

理論上,是可以的,按照結構主義原則,成功由一些元素組合而成,只要把握準確,便能複製成功,然而,好多電影續集已證明表面的複製總會導致神作崩壞。那麼,或者可以從另一個理論層面,思考作品吸引人觀看以至評論、且由評論吸引更多人觀看的核心原則是甚麼。

按照詹明信《政治無意識》(1981)的邏輯,現實主義作品雖然不能改變生產方式或資本主義系統而終極地解決現實問題,乃至觀影者本身也未必因感動、反思而一離開戲院便成為新造的人,但當中的符碼與烏托邦意味,若能貼地,至少可成為入場消費兩小時、出場激動地推薦他人入場的動力。引伸思考,貼地的意思大抵在於,放大現實存在的問題與解決難度,然後以符合觀影期望的明快節奏與衝突力量,讓觀眾能大哭能大笑能共鳴能振奮,並因此覺得值回票價。按此,《窄路微塵》(2022)大獲好評但仍未突破一千萬票房,實在合理。

現實,就是很淡,很慢,沒有金句,沒有太多笑話,有時沉悶,且不順從人的意願,所以人才想從現實逃往戲院,因此若想叫好叫座,必須反其道而行。

從《毒舌大狀》可見,導演和編劇提升張力的痕跡滿滿(影評人若撇下影評人視角是不會介意的),比如電影後段,經驗老到的董大狀在法庭上重制度而輕真理、藐視庸眾的說辭,明顯不會出現在真正經驗老到的奸人身上,他不過化身成香港精英權貴的象徵,把觀眾認定的、討厭的一種嘴臉錯漏百出地擺出來,演一場大家都愛看的「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大龍鳳。事實上,電影的結局是「天有眼」,但進場的人都深感「天冇眼」,才想從一個刻意安排的勝訴中暫得解脫,所以結局不管是否完全合理,始終很受落。

最後,更有意思但留待大家細思的一點是,《毒舌大狀》已在大陸放映,且迅速獲得比香港高的票房,打破票房毒藥魔咒的黃子華說的「呢一度,Everything is wrong!」似乎不止於扣人心弦,且揭示著華語電影發展的一條隱秘的「正確」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