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零八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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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島日報報道】香港近日興起抗日話題,教訓後生仔女要認識歷史。據我所知,當年在日本皇軍鐵蹄之下的確是非人生活,不過,這都是阿爸的祖母講的故事。 記得我爸的祖母年過百歲依然精神,不過,近的事模模糊糊,香港淪陷的記憶就好清楚,聽她講過幾次,每次不是摸住我阿爸個頭,就係拉住佢雙手說︰「飛機飛得好高,大家以為無咩事啦,點知炸彈吹咗過嚟灣仔呢度,嗰陣我哋喺街排隊排緊救濟粥……咪就係個球場囉,我都唔敢望,好在隔咗條馬路,未過到去,我即刻抱起呢個孫仔,搏命咁走。」阿爸的祖母與一家人住在附近的廈門街,好多好多年前,這幢戰前唐樓依然健在,阿爸有一次忍不住,帶我行他當年行過的窄窄木板樓梯。這次不凡之旅有如穿越時光隧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後來在書店、圖書館找相關資料,研究是不是有過轟炸灣仔的慘案,事關灣仔是人口集中地,又不是防衛重點,難道真的是風向問題。 我找到的一項資料比較接近阿爸祖母說的灣仔故事,疑似是一九四五年一月,盟軍反攻,大批轟炸機從航空母艦起飛,一波又一波輪番轟炸中環海軍船塢及金鐘兵營,可惜盟軍機師太過注重「工業安全」,飛行高度為三千米以上,於是乎幾十個大型炸彈就誤入灣仔民居,大佛口至駱克道受創最大(近金鐘之故),修頓球場及一帶內街亦受損害,側面證明我家的兩嬷孫只要走得快,而且是向東邊方向,應可以執番身彩。 如果按照以上資料,以今天歷史盲當道、「小學雞」周圍行的環境之下,恐怕會有不是中國人的人理直氣壯的反駁我︰「嗱,成件事唔係日本人做,冤有頭債有主,邊個亂掟炸彈,你搵佢算帳啦,唔好冤枉人。」調轉頭,換了一個見過世面的朋友,對方有可能加多句︰「我要你向全球一億三千萬日本人道歉!」 當然,以上是即興的黑色笑話,大家就當我寫文章加點「幽默」,而非故意去「窒」某些特定人士。話歸正傳,當日我兩父子行過灣仔唐樓之後,就到那一家在修頓球場斜對面好大好大的茶樓(當年未拆),「飲杯茶,食個包」,無理你眼望我眼,我問︰「你有無記得淪陷年代的兒時情景?」阿爸好似略有思量,說︰「有,最記得有一日外邊樓梯好嘈,呢,即係你頭先上過去嗰層樓,又係阿嬷捉實我,走入去牀下底(當年的牀好高身,筆者阿爸按)。」一輪腳步聲又一輪拍門聲,忽然又有一輪糾纏聲,最後三兩聲慘叫。阿爸話︰「聲音係由上而下,我記得好清楚。」究竟件事係乜事?阿爸話,他長大之後,聽到老街坊與阿爸的阿爸吹水,才知那天發生的是幾個英軍同華人特務,上去抓日治時代為日本人做事的漢奸,最後兩個漢奸從四樓的吊橋跌落天井。至於是畏罪自殺,還是被華人特務(應該是華人英軍服務團,主要是香港大學學生,他們戰時潛伏香港,為英軍提供情報,不過被漢奸出賣,成員大多數犧牲)報復掟落樓,就有不同版本。 哦,原來又不關日本人的事,死的是漢奸,出手的是華人,這兩類人在一九四五年之前,被稱之為「支那」人。不過,日本捱完兩顆原子彈,賠了幾十萬人性命之後,就宣布以後不再用「支那」這詞。當然,你可以質疑「宣布」有幾大誠意,有幾多可信性,須知道今時今日中日關係陷入低谷,日本公然部署四方戰略包圍中國,又何況,這個年頭莫講話發誓,發毒誓都可以當唱歌啦。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日本人要再稱呼我們是「支那」人的話,就輪到我要扶我阿媽去灣仔防空洞避炸彈,到時係咪捱夠三年零八個月,之後又多一日公眾假期咁好彩數呢,真係「木宰羊」。 阿爸食完個包,意猶未盡,又多講一個故事。阿爸有位名校畢業生老師,教高年班西史,這位老師的阿爸,原來也是名校生,即是港大畢業生,上世紀四十年代以為好有型,竟然去當義勇軍,貪其威水又有得燒機關槍,是為華人上等人也。誰知太平盛世,着住套英軍制服係幾威水,不過,想不到日本有心要攻佔香港,而英國那位機關算盡的首相邱吉爾,不單止未有考慮將毫無防守把握的香港宣布為「不設防城市」,最抵死是得知日本將至之時,這隻老狐狸還說服加拿大派援軍二千五百人來港,目的是幫英國拉延日軍在中國及東南亞的攻勢。換言之,真正目的是搵你班人當炮灰。結果加拿大援軍指揮官羅遜准將在黃泥涌峽突圍戰中捐軀,五百加拿大兄弟犧牲。 這又關我爸老師的阿爸乜事?梗係大件事,羅遜一線失守,港島馬上被割成東西兩邊。接到消息之後,這位義勇軍知道香港失守是遲早之事,好在他未有去前線報到,事到如今意志更加堅決──繼續告假了事。不過,忙亂中他還是清醒,在日軍未操到入城之前,馬上把家里所有制服,或有任何徽章識別的東西,親自拿去後巷用火水燒得個乾乾淨淨。事後證明此君是有先見之明,因為日軍連日入屋搜查,有家人的男戶主是郵差,他那套疑似紀律部隊的制服成了催命符,即時被帶走,後來發現他與其他二十多人被日軍在山頭處決。 於是我問,你老師的阿爸算不算開小差,是不是有點不光彩呢?阿爸沒有正面回答,好精靈的以啟發方式問我︰「換了是你,又會怎樣?你會馬上穿上軍服,然後同爸爸道別,再出門口找你的兄弟連?」我一聽知道阿爸「裝我彈弓」,有心耍我,好在我當時靈機一動,眼濕濕咁話︰「阿爸,我點會捨得你。」我記得阿爸陰陰嘴笑,他大概也在盤算︰「如果呢個衰仔問我同一問題,我咪一樣話︰『阿仔,我點會捨得你。』囉!」 原本還準備好多三年零八個月的故事,篇幅所限,後續有期,請請! 文:李辰安,從事創作二十年,開拓城市感覺派文風,與讀者一起懷舊,穿越香港時空找尋生活新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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