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道別

【星島日報報道】何伯伯早上起來，便覺得心緒不寧，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早餐也來不及吃，便帶 菲傭到護老院去。 到了樓下，見昔日他跟老婆常去的粥店已開門，想起她愛吃魚片粥和蝦米腸粉，便立即買了一份，然後跳上的士。 到了護老院，見老婆已醒來，他便為她漱口、洗臉。他叫她，她已完全沒有反應。 他小心翼翼地餵她吃魚片粥，往日她吃一兩口便給嗆得咳個不停，今天她居然吃下半碗粥和兩段腸粉，胃口可真好。 他如常推她到花園曬太陽。朝陽下，他為她移動手腳做運動，她完全沒有反應。 黃鶯林中叫，她望 樹林，像要笑，可臉部的肌肉已不受控制。 他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想起了當年兩人攀上鳳凰山迷了路，在山野過夜的日子，夜深她冷得牙關格格，等到天空泛白，東方金光燦爛，她興奮地不停跳。下山走進樹林，鶯歌四面迴環。 她努力一會，嘴角終於微微向上。她笑了，已有一兩年沒見過她笑。 他輕撫她的臉，她向他笑，眼角滲出淚珠。 她閉上眼，看來有點累。他在旁看書，一本關於希臘神話的書，此書是她數十年前還在報社工作，到台灣採訪時買下的，書頁已黃，也留下了不少她不同顏色的字 ，大概她把書看過了幾遍。 他正在看黎明女神厄俄斯跟人間美男子提托諾斯相戀的故事，提托諾斯只是凡人，會隨歲月日漸老去而步向死亡，厄俄斯卻是長生不老。她只好求宙斯令他長生，宙斯答應令他永遠不死，也許她太高興了，匆匆回去跟愛人相聚，而忘記求宙斯同時讓他不老。她看 心愛的提托諾斯從精壯少年漸漸老去，體力、語言和知識也失去了，身體日漸收縮，最後變作蟬一樣，只能發出吱吱聲，她不離不棄把他放進蟬籠帶在身，每天隨着 拉開天幕，讓陽光灑遍大地 。 這段文章旁有四色的筆記，大概是何老太當年非常喜歡的一個神話故事，又或者她早已預示自己會踏上提托諾斯之路。 他把書合上，看她一眼，她全身發軟，臉色蒼白，眼角仍掛 淚珠。 他知道這一天終於到來：十多年前她的靈魂漸漸離開，今日她的身體也走了。他沒有傷感，能夠好好照顧她最後的十多年，他感到莫名的幸福。（續完） tsangfk@netvigator.com 依心集 曾繁光 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