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考公開試、懷疑人生到自我傷害——韓國女高中生拍片紀錄自身經歷

由考公開試、懷疑人生到自我傷害——韓國女高中生拍片紀錄自身經歷
由考公開試、懷疑人生到自我傷害——韓國女高中生拍片紀錄自身經歷

【獨媒報導】由本地 YouTuber 製作的紀錄片《公開試當真》近日上映,掀起了大眾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身經歷的熱潮。教育制度與公開試一役帶來的傷痕原來不易痊癒,但也非香港人獨有。

在韓國,紀錄片導演洪多藝(Hong Daye)自讀高中開始,以鏡頭追蹤同學與自身的成長物語。來自家庭與學校的壓力、未能考上志願大學的迷惘、難以抑壓的自殘念頭,洪多藝解釋她拍片的原因:「我想離開這制度,但我甚麼也做不了,所以我開始拍紀錄片。我想用我的角度,真實地紀錄我身邊的一切。」

相比《公開試當真》,橫跨數年拍攝的《蜻蜓飛過的歲月》無疑更加沉重,卻也許更接近親歷其中者的心路歷程。訪問結束時,洪多藝伸出雙手,讓我拍攝臂上的傷痕。如果能跟當時的自己說一句話,她說:「總有一日,你會沒那麼疼痛的。」

《蜻蜓飛過的歲月》劇照
《蜻蜓飛過的歲月》劇照

拍攝校內日與夜 記學生如蜻蜒般求存

洪多藝首次拍紀錄片是在 2013 年,主題也是圍繞教育制度的壓迫。那條是短片,紀錄了她的老師在校內考試結束後,仍不斷鞭策學生學習的情形:「他們因學校的排名而心煩意亂(going crazy),但學生們都不聽話,在學校裡玩樂。」她形容,當時校內情況荒謬,自己亦因拍攝了一段校長講話的內容,被叫到校長室內訓話,故她至今沒把該片公開放映。

《蜻蜓飛過的歲月》則是她第二條紀錄片,在 2014 年,亦即是她讀高中的最後一年拍攝。片名源於她見過的一隻蜻蜓,牠困在學校走廊,不斷撞向玻璃窗,仍無法飛出去;洪多藝想把牠移到室外,卻害怕觸碰牠,牠最終在她面前撞死。

影片中,洪多藝與她的朋友都像這隻蜻蜓。讀高中的最後一年,他們每日早上8時半回到學校,然後上課、補課、溫習,待到差不多晚上 8、9 時才離開。回家前沒其他地方可以去,他們會坐在公園的長凳上聊天,訴說著面對公開試的壓力、對未來的想像、對老師的不滿等等。

《蜻蜓飛過的歲月》劇照
《蜻蜓飛過的歲月》劇照

因殘酷制度生內疚 反對下堅持拍攝

韓國的升學制度競爭大,洪多藝形容為十分殘酷:「若想升讀較好的大學,我要超越我的朋友(step on my friend)。」這句話暗示了她拍攝紀錄片的原因——不單是不忿或批判,還有內疚。

可是拍攝過程並不容易。公開考試在即,洪多藝感覺大家在壓力下變得敏感。有些沒上鏡的朋友會叫她不要拍,父母也曾因此與她吵架,希望她將更多時間用於學習。儘管如此,洪多藝不太在意反對的聲音:「我想為我的高中生涯留一個紀錄。」後來母親買了一部相機給她:「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可能她認為若能節省去租借器材的時間,我會有更多時間去溫習。(笑)」

在片中,洪多藝曾在深夜的公園裡跟朋友訴苦說,有老師質疑她只顧拍片不讀書——如果老師當時能預知末來,看到眼前的高中女生後來憑著這條影片入選外地影展,也許態度就不會那麼強硬。不過事實上,這番說話對當時洪多藝來說影響不大:「因為我是校內成績最好的學生之一,有較大機會升讀較好的大學,所以他們也無法對我做些甚麼。(笑)」

《蜻蜓飛過的歲月》劇照
《蜻蜓飛過的歲月》劇照

成長中焦慮未減 自殘後與父母和解

但隨著公開試結束,洪多藝未能考上志願大學並決定重考,影片拍攝重心慢慢由她四周的朋友,轉移到洪的自身。她拍下自己獨自溫習的片段,亦開始𠝹手。在訪問中,她展示自己滿佈傷痕的手臂,並透露她第一次𠝹手是在2015年的公開試模擬測試後。洪多藝說,當時她害怕考得不好會被父母責備,於是想透過自殘顯示自己的焦慮,作為取不到好成績的籍口。

儘管洪多藝最終在模擬測試的成績很好,但自此以後,每當感到憂鬱、難受或者焦慮,她就會𠝹手,情況持續了八至九年:「我知道我應該停止,但我做不到,這是唯一讓我感覺好一點的方法。」

《蜻蜓飛過的歲月》也紀錄了洪多藝升讀大學後的狀態,包括和朋友爭吵、參與 2016 年反朴槿惠示威以及曾試圖跳橋自殺。後來她拍下自己和父母的對話,母親在回想過去時泣不成聲,父親則有點艱難地開口,解釋他為何在橋上向女兒道歉。洪多藝說,其實父母從未指定要她投身哪個職業,但一直希望她能考入一間好大學,並找一份好工作。直到她試圖跳橋後,父母改變了很多,多了溝通之餘亦再沒給她壓力:「他們只想我過得快樂。」

洪多藝臂上的傷痕
洪多藝臂上的傷痕

韓國青年未能消解的自我厭惡

自我厭惡(Self-Hatred)是片中關鍵詞,反覆在洪多藝及朋友口中出現。「入不到大學,社會便覺得我們不夠努力。」「除了考試,人生還有甚麼意義?」 大學畢業後,洪繼續從事紀錄片工作,亦有教授拍攝課程。她說直至今日,類似的想法在韓國年青人之間仍然普遍,特別是高中生。每當聆聽他們講述自己的故事和憂慮,她感覺和自身經歷很相似。

儘管成功將拍攝素材轉化成為一部長片,亦能夠平靜地(至少表面上)分享自身的成長經歷與創傷,洪多藝不敢說她經已「痊癒」。在影片後半段,其中一名曾出鏡的朋友自殺離世,這令她剪輯時感到掙扎:「我不想曝露她的私隱,但同一時間,我要與觀眾分享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要平衡兩者很困難。」

「我們只是離開了成長的階段,而且變得不盡相同。」她相信,《蜻蜓飛過的歲月》不只紀錄了當年發生的事,還展示了她和各種人的情緒流動,帶來的共鳴不會受時間所限:「故事沒有過期期限。」

電影沒有特定的訊息想要傳達給觀眾,但在結尾有這麼一句話:「一起活下去吧。」至於洪多藝給自己的話,則是:「總有一日,你會沒那麼疼痛的。」

《蜻蜓飛過的歲月》是今年歐亞紀錄片週選片之一,洪多藝更於7月來港參與映後分享談。
《蜻蜓飛過的歲月》是今年歐亞紀錄片週選片之一,洪多藝更於7月來港參與映後分享談。

記者:梁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