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深情中的留白美學，10個你可能沒注意的細節

文：雪影劇場

真愛如流水，春去秋來，永不止息；人生又如流水，每個跟落花相遇的瞬間，都是一期一會的緣份，珍愛也好，後悔也好，那個瞬間一旦錯過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流水落花》是一部情感細膩得讓人動容，情節寫實得令人唏噓的電影，表面以寄養家庭為主題，實際上談的卻是人生。

（以下內容含有劇透）

賈勝楓導演在《流水落花》中大量使用日本電影常見的空鏡頭與遠景，加上大自然的聲音，拍出日式簡約細膩與空靈，也很有是枝裕和電影《歩いても歩いても》（橫山家之味）的味道。兩齣電影都盛載角色間血緣與非血緣關係的愛，同時在面對人生的種種突如其來時（同樣有喪子、外遇、媽媽離世），儘管也許無法放下傷痛，卻還是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流水落花》的剪接非常獨特，過場以停頓黑畫面銜接，代表人生突然而來的離別。電影中的每段親子關係，「終結」從來不受陳天美（暱稱天美姨姨，鄭秀文飾）與何彬（暱稱彬叔叔，陸駿光飾）控制，每次突兀的黑畫面宣告上一段收養關係，正好反映他們跟孩子的感情，因無法控制的現實而硬生生中斷，最明顯的要算是文森（黃梓樂飾）與小花（吳祉嶠飾）的情節了。

除演技與剪接外，《流水落花》沒直接點明的留白美，也很值得細味：

雨水、流水與落花

電影中出現很多跟水有關的鏡頭，呈現大自然永不止息的循環，有時是流水，有時是雨水；時而細雨霏霏，時而狂風暴雨。花開花落自有時，人生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其實也是自然循環。

水有多種形態，愛也有多種形式。血緣是父母與孩子的連繫，但血緣與愛的關係卻非必然。天美愛亡兒滔仔（黃梓軒飾），但也愛在她家裡寄養過的每一個孩子，她對他們的愛，甚至可能比他們親生父母過之而無不及。

《流水落花》出現河水水位隨季節更替而升降，表達出春去秋來最後又回到流水與落花相遇的季節，只是雀梅依舊人面全非。彬叔叔與天美姨姨家的孩子來來去去，留下的，只有多年來的照片與感情；最後，連天美也離開了，只留下何彬與愛犬肥妹（Curly 飾）。

電影中還出現多場雨景，有暴雨也有細雨；當中出現過一場暴雨安排，除了在劇情上增加營救家希（曾睿彤飾）與家朗（徐嘉謙飾）的困難外，還顯示彬叔叔與天美姨姨對孩子堅定的愛。同時，在這場營救後，家希與家朗終於也向他倆敞開心扉，而這也是出軌事件後彬美二人平靜地交流關於滔仔想法的安排，彷彿暴雨就像人生中的困難，只要熬過以後，就會像當晚天氣一樣天清氣朗。

至於細雨，在雨天時，天美會在露台時而呆望雨絲，時而伸出手讓雨水打在手上緩緩落下，彷彿想抓也抓不住只能放手的思念；偶爾，天美還會獨自看著河水出神，她跟寄養的孩子多次走過那條橋，相信她也曾跟滔仔一起走過，還為他在附近樹下拿著雀梅花留影——也許都是她對亡兒一種無言的思念。

這份思念，似乎呼應了南唐詞人李煜在亡國後寫過的名作《浪淘沙》，當中詞句「流水落花」又正好跟這電影戲名相同：

雨天讓李煜憶起亡國之痛，同樣可能令天美憶起亡兒；李煜認為獨自憑欄只會更神傷，天美經常獨自憑欄看河應該更感傷。

李煜的國，天美的孩子們，都是「別時容易見時難」，然後流水落花，天上人間，如鄭秀文主唱的電影主唱曲《我這樣活了一天》歌詞所寫，「如常地揮手聲再見，再應對新一天試煉」，難過以後，人生還是要繼續。

最後，連天美都離開了，孩子們有他們的人生，何彬與肥妹漫步，再次跟歌詞互相呼應，「哪怕我未能實踐，你卻有漫長路線」，給天美的愛，天美給的愛，將繼續流傳留存。

電影收場時的影像，跟開場時一樣是流水落花的空鏡頭，電影走了一圈，天美也走了一圈，終於也算是跟滔仔重逢了。

校車

《流水落花》開場時，天美從事校車保姆一職，加上後來她決心要做寄養家庭，都顯出她愛孩子的一面。在校車司機（谷祖琳飾）邀她「過海」到香港島一起工作時，她表示不要「過海」而拒絕。天美家在錦田，她的生活日常就是在附近活動，照顧孩子、寄賣涼茶、憑欄看河、思念亡兒，這個生活範圍就是她的舒適圈，要過海就會打破她的日常生活。

香煙

天美有吸煙的習慣，但小花睡覺時用手指捲天美髮尾的習慣，於是，電影有一幕是天美在吸煙後，馬上換衣服陪小花睡的戲，生怕小花會嗅到殘留在衣服上的煙味，這是發自內心的關心；後來有一幕是天美把煙丟到垃圾桶，象徵了她收養小花的決心之強，連煙也可以戒掉。

不過，其實吸煙後的煙草殘留物，其實還是會留在頭髮上的。

如廁

有不少調查反映，大男人認為在非大便時間內坐著小便，是有損男性尊嚴的行為。在電影中有一場戲，是天美刷牙時，何彬同時在洗手間小便。這幕除了反映出老夫老妻的親密和習慣外，還有何彬比較貼心的一面與小男人性格。

抽屜

在天美跟何彬吵架時，天美從抽屜拿出很多屬於滔仔的物品。何彬痛哭說：「我以為我們已經熬過去了」，事實上，喪子的傷痛對天美來說，卻一直沒有淡化，只是像屬於滔仔的物品一樣，被藏在抽屜裡；天美的喪子之痛，也只是一直被藏在心裡。

出軌

何彬出軌，天美氣在頭上，只拋下一句為了繼續當寄養家庭而不會離婚；在跟明仔（趙啓嵐飾）相處時，如在看煙火的時候，很明顯「孤立」何彬。可是，直到跟家希與家朗露營時，就在他倆跟何彬說笑後，鏡頭拍到天美回頭看著何彬的表情，出軌的事似乎根本已不再是二人的疙瘩，二人還再次打開黑盒，討論喪子心情，這也是另一場熬過暴雨就天晴的人生階段。

心臟病

天美怪何彬在滔仔出事時沒有幫忙，但何彬當時其實也嚇呆了。電影尾聲透露天美家族有心臟病史，因此天美一定覺得滔仔的心臟問題是遺傳的，才不想再冒險生孩子，不想再白頭人送黑頭人；明知道自己有家族心臟有史，滔仔的死是不可抗力，卻在跟何彬吵架時把滔仔的事怪罪他，這大概就像《橫山家之味》的名台詞「無人能怪罪才是最痛苦的」，明知所怪之人不該負起責任，卻還是怪罪於他。

涼茶櫃

到了電影尾聲，天美走著走著突然倒下，在遠鏡下彷彿就像她慢慢走過了一場人生。電影最後仍然保持留白美學，沒有明言天美辭世，但所有曾寄養的孩子回到天美身邊，以寄養時的模樣出現，而不是長大了的樣子，猶如天美的人生走馬燈；然後，平時雜貨店放飲品的雪櫃，櫃門是向外的，以方便天美放置寄賣的涼茶，但最後櫃子的門卻轉向另一方向了，也許因為天美不會再來放涼茶了。

最後，曾經因天美跟小美分開難過，而建議天美養狗的何彬，終於養了一隻狗，那一人一狗慢步的背影，有愛卻寂寞；然後電影又回到一開始時的流水空鏡頭，季節又過了一圈，人生，也過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