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專題】創作人畢明不願遺下戰友:希望留港至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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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廣告創作的專欄作家畢明,年少時隨父母移民加拿大,其後回流香港工作至今。深愛香港的她認為《逃犯條例》令港人從絕望中「焗」出希望,跳出固有框框。作為持有外國護照的回流港人,她有感自己更應該留在香港直至最後一刻、為這個家爭取更多,否則人在外地只會更覺心急如焚。

畢明有感要留在香港,直至最後一刻。
畢明有感要留在香港,直至最後一刻。

畢明原先安排好今年6月離港度假,結果修例引發連串事件,她人在外地、心在香港,無法享受遊興:「我不能參加香港的大遊行,感覺更沉重、心急如焚。難得可以放假,卻不斷反問:怎麼自己不在場?只希望盡快回來。在法國與英國之間過境,當地海關關員知道我是香港人,問我有沒有參加香港的遊行;我回答:『I wish (我也希望如此)』」畢明一口氣說。

「回到香港,7月1日與何韻詩及諾貝爾和平獎得主Rebecca Johnson一同從維園遊行至金鐘立法會煲底,沿途走過許多路、見到人潮和標語。有立法會煲底的年輕人,在閒談中還在討論,中四應該選修甚麼科目……那一刻,我的心情十分矛盾。這就是他們的日常對話,那麼年輕,懷著赤子之心……我一方面覺得香港很有希望,現今的年輕人早已有公民意識;另一方面又覺得,其實這是不應該的,我們年少時沒有需要這樣(抗爭)。」

對於移民與否,畢明有切身的感受:「除非你對香港已經死心、又或者有為子女移民等因素,否則離港後會很痛恨,怎麼自己無法幫一把、無法一同爭取?雖然人大了也要顧及年老父母,但即使不走到最前,也希望走在中間,不想留下戰友。我不會說自己作為70後需要道歉,因為我一直有努力爭取;縱然有遺憾,卻沒有後悔。」

「當然,有些港人的確已經死心,譬如這次外遊期間,我一直追看香港直播,卻有朋友只偶爾『花生』幾句。你是否可以花生或死心呢?如果心仍在香港,那麼離開將會很辛苦。」

網民眾籌在海外大賣廣告,令香港成為國際焦點。資料圖片
網民眾籌在海外大賣廣告,令香港成為國際焦點。資料圖片

網民趁著G20在海外大賣廣告宣揚反修例,令畢明這個廣告人有了新體會:「在小小的全球村內,即使移民在外,行動也可以有效率、到位和到力,用另一種方法與力量在移居地參與、推動。不要說,在地理上離開了就必然離開運動;別說『幫不上忙,唯有靠你們了』。其實這次運動給人強烈的感覺,就是『靠大家』,所有來自香港的人各自爬山,無論身在何處、即使不在現場,力量也可以在現場。」

經此一役,香港出現曙光還是更絕望?畢明說:「我對民間多了希望,對政府多了絕望。現在大家甦醒了,前景將會更好。以往香港人有很強的框框,不要影響上班與社會秩序等,不敢向前,守在舊思想裡便難以破局;因此五年前雨傘運動的時候,我們仍擔心大家不會出來支持。這次反《逃犯條例》中,大家跨過許多障礙,在香港的土壤裡栽種了希望,不再活於死水中;這種進化是前所未見的。」

「雨傘79天唱 『Happy Birthday to You』,這次反修例唱『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以前運動要有領袖,現在不用;上次要遍地開花,這次無論行動上、腦袋上均見靈變、進化。若沒有上次未竟全功,便沒有踏腳石。隨著時間過去,大家『叻咗』。」

畢明認為,如現在仍然死守框框及批評七一佔領立法會行動不夠理性等,已是迂腐落伍,因為今日已很清楚,那不是暴力或暴動。史上首位女士參加馬拉松的時候是犯法,以前女生唸書也違法。最初行事的人,往往被定性為離經叛道。

「立惡法的人有權用盡,將大家的絕望推到極致,促使大家在絕望中爭取;絕望將希望推出來,希望是『焗』出來的,現在是黑暗與光明交鋒。689與毒娥堪稱民主之父母,沒有他倆,沒有今天。現在造成多人傷亡,部分人的舉動更有如自焚(雖然我不鼓勵悲情)。如果官員有公僕心,應該已經辭職。但是到現在還未有官員辭職;有官員退休後才出來講,那之前是盲眼的嗎?不過總比退休後也不講好一點。有匿名公務員出來講,其實他不如放棄這份工作以表明立場,讓香港人知道他站在哪一邊。」

畢明趕得及七一回港上街。資料圖片
畢明趕得及七一回港上街。資料圖片

三個月前當《逃犯條例》尚未鬧得熱哄哄時,畢明向記者說:「雖然香港現況令人痛心,然而這只是一個階段。任何系統或地方都有處於高峰與低谷的時候;這一刻的確有些政策、文化、風氣與系統出現問題、做壞手勢,然而是可以修正、變好的,壞的情況不是不可以改變的、也沒有永遠的不好。每一個地方都曾經歷過自身的問題,並曾經令大部分人覺得絕望。但世事有過程,不是此刻就完結。從世界歷史看,今日強盛的德國也曾經處於谷底;沒有絕對、也沒有『一定衰』的道理,不需要立即說以後均會如此這般。一年有春夏秋冬,有一年冬天較長,不代表沒有春天。」

「一個地方的根本在於每個人本身,因此港人保持心要正、不要做歪事;如果每個人忠忠正正,整體也不會歪歪斜斜。香港以前也有貪污、有百億警長,當時大家不知道將來會有廉政公署。要live with 不能全知道未來、或好事甚麼時候才會發生。如果有足夠的人保持清醒,在位的人肯作出修正,是可以改變、管理情況的。譬如醫療問題,先找源頭、再看看如何修補。如果有優良的人事,也許離開香港的人也會回來,甚至有一天連北歐的人也來香港居住。此時此刻,每個人必須先守住自己、不要輸。」

畢明當時更表示,香港的「獅子山下」精神,到了現在可以進化為「嚦咕嚦咕」精神:「正如《嚦咕嚦咕新年財》電影所言,無論遇上好牌還是壞牌都盡力做好,即使少『食糊』,仍然要以不輸掉為目標。要做好人、不要做壞人,保留實力;等到有好牌的時候,就有發揮空間。否則,若因自己守不住而變成壞人、輸了牌品,那就果真一切都輸清光了。」

經過「逆權6月」,記者本月再訪問畢明,她說對於香港前景仍然保守樂觀:「權力不在我們這邊,只能盡做;然而歷史讓我們知道,一個地方遲早會『食糊』,天時地利齊步便可以;之前可能沒有人手執靚牌,現在則好多了、牌風也變了,等『食糊』。其實對方也不會永遠好景,而且隨著地球村越來越小,大家會從更多渠道吸納資訊,心態與腦袋均有進化;譬如五年前和理非與70後於網上未必活躍,今日卻已經成為社交媒體常客,亦明白『CCTVB』的墮落。」

「世界永遠向前行,人類傾向嚮往自由民主,如果有權的人不受約束變成極權,最終只會推人民去追求自由民主。」

畢明說:「正如《嚦咕嚦咕新年財》電影所言,無論遇上好牌還是壞牌都盡力做好,即使少『食糊』,仍然要以不輸掉為目標。」網上劇照
畢明說:「正如《嚦咕嚦咕新年財》電影所言,無論遇上好牌還是壞牌都盡力做好,即使少『食糊』,仍然要以不輸掉為目標。」網上劇照

畢明表示,九七前父輩與叔伯的話題離不開到哪裡移民、甚麼時候到當地「報到」等。到了現在,她認為近年無論是報章報道還是看身邊親朋的情況,均見香港明顯再現移民潮。

「現在我每個月都有朋友移居外地,除了正式移民外,亦有一種『隱形移民』,他們不一定在法律上做足移民手續或連根拔起,但卻選擇一年內大部分時間不在香港居住,實際上已經 opt out from Hong Kong(選擇離開香港的人和事)。」

「不少朋友先選文明水平與人文質素高的地方,然後享受當地的多元化與生活方式,譬如英國的書局與小店、日本的文化活動等。其實當地本身亦有其問題,英國有脫歐、日本有政黨權鬥與腐敗,然而人們移居當地之後就有如香港的expatriates 一樣,沒有根、不關心當地政治、一於少理甚麼黨派,卻活得開心。反之在香港,他們本來已經克盡公民責任,然而上街和平表達意見也未得到政府聆聽,唯有選擇走人。在香港不想做『港豬』,移居他方之後則願意『豬豬地』,因為他們覺得到了別的地方,最少不用痛心。在我看來,這個現象本身當然也十分可悲:本來是人,卻寧願做『豬』;由於覺得痛苦,寧願少一點知覺,將世故減至最低;然而亦有人連這個也不覺得可悲。」

有人移居東南亞國家,然而當地政治與經濟均不見得比香港進步。那麼,這些人移民又是為了甚麼? 畢明稱:「同理,他們亦不關心當地社會情況;然而當地生活舒服、房子大、生活指數低,如果移民的人本身要求也不高,拿著香港賺得的錢財可以慢慢花、非常化算,正是『無求甚麼突破天地』;不少人覺得,生活OK才是最重要的。譬如有朋友移居馬來西亞,也是因為這種心態。」

香港人向來有「經濟動物」之稱,以往移民被認為生活沉悶、賺錢不多;然而到了現在,年青一輩是否厭倦香港拼搏上位的生活,反而更嚮往外地的慢活與空間,以致移居外地的生活變得更為吸引?畢明回應:「這是一個大規模的換代思想,見於世界各地;與其打份『牛工』,不如少賺一點、享受更大的快樂與自由。另外,互聯網令移居人士與故地的斷裂、脫離度減低,不像從前打長途電話一個月動輒港幣萬元。」

畢明是創作人,十分重視思想自由。
畢明是創作人,十分重視思想自由。

有人可能因為自由度減低而考慮離開,記者問畢明對香港目前的思想、新聞、文創自由有何評價、及跟以往如何比較,畢明笑著反問:「這個不需要問了吧!就好像問『有沒有母親生你』一樣,not a question。我從事的廣告、寫作、媒體顧問等工作,全部需要自由,大家都知道自由度不及從前,審查與自我審查同時存在,無論眼見的、不能說的,或者『講出來就畫出腸啦』等……暢所欲言的媒體有多少、媒體自我審查是否已很清楚、歸邊的媒體又有多少、校園大字報是否被打壓、有否『紅線』、以前說香港創作文化百花齊放,歌星、電影、題材多樣化,流行文化、次文化與廣告均有不同的表現方式,現在何以千篇一律,是創作人的創意已經『乾塘』,還是出產前已被修正,類似《表姐你好嘢》的電影還會出現嗎?」

那麼,畢明會否二度移民、自由度是否她考慮去或留的原因之一?「如果《逃犯條例》修訂草案通過,我會走。然而我會盡量不走,如果可以忍受,我希望繼續留在這裡。我已經有外國護照,更應在香港留得更久、一同爭取。」

「我的根在香港,原本我在加拿大也可以過舒適生活,當日回流就是因為我對香港有深厚感情,回憶是暖是甜的。我們這一代,不可能對香港沒有感情的。我曾經說過,故鄉是銅鑼灣,上課下課的路、那些商舖與畫面都是我的一部分,每次經過都能帶給我不同的東西。但是若情況超越自己的底線,我會走;戀人若已變成一個不認識的人,就無謂苦戀,寧願let go。留到我個人最後的地步,也盡了力。」

不少準備移民的人均對香港心灰意冷,認為大局已定、個人難以發揮影響力;畢明又認為如何?「任何時候都有東西可以做。有些人會發晦氣,認為無論做甚麼也沒有用。其實香港人首要是先做好自己,秉持做人態度與正義感,面對大是大非,不可妥協。其次是用最大的空間與能力,去保留美好的東西與價值。」她坦言由於工作關係,每天均要打這場硬仗,也有代價;但是再艱難都要堅持,原動力就是要走正路。

畢明3月時表示:「我深信,香港需要一個很大的『原諒』,曾經有分歧、磨擦和衝突的,原諒自己、原諒別人做得不夠好和不夠多,再前行。放開心懷,大規模地面對及接受過去,然後跨過。這是整個時代的學習。」

「人有情緒、優點與缺點,大部分人對抗主流的能力不高,大環境很大程度促使某代人變成怎樣;當大環境推動廉潔文明與公義,就有利好因素令大家變得文明;如果時代鼓勵大家殺人放火金腰帶,人亦受其影響。面對大逆風,我們打算識時務向風勢靠攏、還是做好自己安心『食風』?要『食風』,需要意志與信念。逆風不是個人問題,而是時勢問題;正如我們不能要求沒有地震,卻可盡量拯救身邊一個人。來日風勢減弱,希望可以做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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