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度捱義氣做民陣召集人 岑子杰:搞遊行,要放下人數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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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人權陣線(民陣)6月份舉辦的兩次「反送中」遊行,指先後有逾100萬人及近200萬人參加(民陣宣布為近200萬+1人)。不禁令人想到,上一次香港有過百萬人上街,已是1989年聲援北京學運的那個夏天。

32歲的民陣召集人岑子杰也始料不及,尤其是6月16日的黑衣大遊行,只花了4日時間宣傳。岑子杰說:「6.12打到死,幾時要決定搞6.16遊行?13號就要決定⋯⋯所以做呢啲決定,真係唔係智慧、唔係聰明,係充滿住無奈、無力、哀傷、困惑,用咗一晚去沉澱,放下人數嘅包袱,嘗試去凝聚成個公民社會嘅方向,其實就只係件咁嘅事。我都係一句說話:民陣搞遊行係可以得幾萬人,人出唔出嚟係佢哋嘅選擇。」

政府至今未有回應民間訴求,每年的七一遊行將至,民陣以「撤回惡法,林鄭下台」為主題,「重啟政改,釋放所有政治犯,撤銷暴動定性,徹查612鎮壓」為副題,再次呼籲香港人上街。 

民陣召集人岑子杰,連月投身反送中戰役。莊曉彤攝
民陣召集人岑子杰,連月投身反送中戰役。莊曉彤攝

岑子杰2006年中七畢業後,獲朋友介紹做議員助理(未有透露是哪位議員),負責協助地區工作,他說沒特別原因,那時候只知道自己不想做甚麼,所以答允幫手,後來覺得自己不太適合議助工作。之後因著同志身份,他認識到推動同志平權的民間組織,遂加入彩虹行動,目前仍是其成員。彩虹行動是民陣的成員團體,所以岑子杰於2008年起開始協助民陣的工作,例如做司儀、處理人權/警權事務,在社運圈中活躍起來。他更於2011年七一遊行結束後,到中環干諾道中堵路,被控非法集結罰款1500元,留有案底。

2014年雨傘運動,岑子杰是一個普通參與者,傘運過後的社運圈雖然進入低潮,但他不覺灰心,只是深感置身這個時代不知如何自處。民陣亦受到社運低潮衝擊,2015年換屆之際,召集人一職成了燙手山芋。民陣秘書處每年換屆,任期一年,岑子杰就在這時候接棒,問到原因,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當年他接受傳媒訪問時提及:「我係一個同志,中學開始已有人鬧我死gay佬、死乸形、太監,但令我更懂得點樣同立場不一嘅其他民間團體溝通,達到求同存異。」

2016年5月時任全國人大委員長張德江訪港,到會展出席活動。民陣與支聯會、社民連等多個泛民政黨遊行到會展,要求中方停止干預香港事務、撤回831、重啟政改等。但示威區距離會展甚遠,遊行隊伍行至入境事務大樓對開天橋已受警方阻撓,警方更一度展示黃旗,時任民陣召集人岑子杰當時多番詰問警方,何以不能進入會展。遊行隊伍始終未能突破警方防線,最終焚燒給張德江的信件作結。

岑子杰2016年9月卸任後,在理工大學專上學院讀社工,去年畢業,馬上又再接任民陣召集人。他表示,去年10月上任時民陣資金只剩30萬元,民陣秘書處每月開支約2萬元(即是說10月至6月,日常開支已花去約18萬元),搞一次七一遊行要花10多萬元,所以去到今年7月,理論上搞不成七一遊行 。這樣艱難的情況就更不易找人做召集人,岑子杰惟有問自己是否願意再承擔責任,加上他有經驗,較熟悉民陣運作,故決定再度接棒。

岑子杰去年又當上社民連行政委員(行委),原來他加入社民連多年,因為社民連是第一個將性小眾議題寫入政綱的政黨。初加入時,他覺得自己與社民連的距離很遠,連周年大會都不出席。當上行委,是因為見到「擔大旗嘅朋友其實都面對住監禁嘅刑罰,你望吓而家,黃浩銘喺入面、吳文遠喺入面,正副主席都入咗去。所以我會覺得,喺呢個時間可以行番近少少,幫少少手。」

6月9日反修例白衣大遊行,民陣指有103萬人參加。美聯社照片
6月9日反修例白衣大遊行,民陣指有103萬人參加。美聯社照片

反修例一役從2月中開始揭開戰幔,但其時社會關注不多,民陣3月31日舉辦的遊行只有12,000人參與,及至4月28日的遊行有13萬人上街,已經是2014年雨傘運動後難得的紀錄,但政府不屑一顧。5月20日,保安局局長李家超更去信立法會,指修例草案將於6月12日直上大會二讀。民陣於是宣布6月9日舉辦反修例遊行,目標是30萬人上街。

岑子杰說:「由13萬去到30萬中間,其實裡面發生咗好多事,包括所有政黨都全力落區去講引渡條例點樣對香港造成無可彌補嘅破壞,而民陣亦都喺呢個過程裡面,喺立法會外面做咗幾次幾百人嘅集會。」他記得,那時候對家「撐修例大聯盟」駕著開篷巴士走勻全港宣傳修例,但反過來激起反修例陣營「你喺度派傳單,我就喺你隔離派傳單,以致逃犯條例呢件事進入咗地區層面。」

落區解說的工作順利,岑子杰同意部分原因是政府給予充足「彈藥」,譬如修例處理不了台灣殺人案、建制派DQ法案委員會主持涂謹申等。「即係泛民好關心,議會裡面發生咗一啲事,建制派好似好夾硬嚟。然後就連繫到DQ、政治檢控、民主派唔夠人。然之後當大家睇到,台灣殺人案呢個理由係假嘅,其實就對政府所有講嘅嘢都有保留,成碟嘢炒出嚟咪越嚟越多人嬲。」岑子杰認為,李家超走出來說直上大會,更成了百萬人上街的最大導火線。

即使到了6月9號當日,岑子杰也只預料遊行規模可能更勝2003年七一的50萬人反23條遊行,勢估不到有逾百萬人願意在溽暑炎夏走上街頭。當大家為著人心未死而感到欣喜的同時,林鄭政府就在晚上約11時發新聞稿,表示遊行人數很多,但「《條例草案》將於6月12日在立法會恢復二讀辯論。完。」那一刻,大家又只剩下無奈與憤怒。當晚,岑子杰留在立法會示威區,目睹警方暴力清場的過程,幸而最終未有受傷。

6月16日民陣第二次舉辦反修例遊行,黑衣人潮創下人數紀錄。美聯社照片
6月16日民陣第二次舉辦反修例遊行,黑衣人潮創下人數紀錄。美聯社照片

6月12日,包圍立法會的人們佔領了夏愨道。下午3時許,警方接連施放催淚彈,金鐘瞬間升起漫天的烽煙。警方更出動到布袋彈、橡膠子彈,傷者不計其數。民陣當日在龍匯道有集會,岑子杰等被警方驅散後走到橋上,「我落唔番去!只有喺橋上面睇、喺附近睇住呢個運動,最後就落埋中環。喺成個過程裡面,我成日喺度諗,what is the next step?」遇到前輩、朋友,他都問下一步應該怎樣做,卻只見大家都處於迷失之中。

「我心中嘅呢個問題,我覺得都係大部分香港人心目中嘅問題。直至嗰日(6.12)中環完埋,然之後返到屋企沖完涼,不停咁喺度煲煙,喺度諗咩係next step。之後得出嘅係,未來就係每個香港人盡做,做自己可以做到嘅嘢。咁民陣可以做啲乜嘢呢?看似民陣最擅長、最適合搞嘅就係大型遊行同埋集會。如果假設香港大部分人都同我一樣,係處於呢種無方向嘅情況底下,不如我就搞一個遊行,俾大家知道有嘢可以做,唔一定有用,起碼做咗先。人數唔重要,重要嘅係顯示出我哋堅定、堅持。」於是,岑子杰決定在6月16日再辦一次反修例遊行。

那天是6月13日,民陣秘書處同意他的決定,也就是說要即刻為4天後的遊行做宣傳,「所有義工、糾察已經好攰,6月9號100萬人,佢哋已經虛脫咁濟,但當決定16號再嚟嘅時候,佢哋就即刻做好作戰嘅準備。」

說起來,民陣今役的兩文三語表現叫人眼前一亮,講普通話的Mo、講英文的Bonnie,令民陣的訊息得以順利傳達給外媒。岑子杰笑言,並非刻意為之,「我自問我人生有太多嘅缺點同不足,即係英文又唔好、普通話又難聽、行政工作又做得差。我覺得我呢個秘書處,正正就係可以彌補晒我所有缺點。」他補充指,民陣人權組有意將香港人權狀況,提升至國際關注層面。

岑子杰在6月9日白衣遊行時,帶領遊行隊伍走到立法會外。周滿鏗攝
岑子杰在6月9日白衣遊行時,帶領遊行隊伍走到立法會外。周滿鏗攝

岑子杰的媽媽五十多歲,有參與兩次反修例大遊行,「03年七一我話想去遊行(當時他16歲),我媽媽話同共產黨作對係無好處、點鬥得贏吖、好危險架。去到今日,我大個咗我走咗上街,我媽係自己走出嚟,佢幾時出咗嚟我都唔知,我都唔得閒理佢。佢同我講嘅就係:呢個政府太過份,打唔贏你都打呀,大佬,你唔可以俾佢咁樣落去。」

岑子杰與丈夫2014年在紐約結婚,「我丈夫係空少,經常唔喺香港,佢喺香港就要做晒留喺香港要做嘅所有事。」這段時間,岑的丈夫在港,參與了6月9日的遊行,因為覺得大環境將被摧毀之際,眼前的其他事情做得再好都無意思。

因著對政府的不滿,一個又一個香港人選擇走上街頭,「其實完全係(因為)民間對政府同建制派做法嘅反感,而民陣,我想講,舊年嘅七一都唔多人(民陣稱5萬人;警方稱9800人;港大2.6萬至3.3萬人),即係民陣唔係無端端可以叫到好多人出嚟。一定係呢個議題,市民關心,政府做得衰,先至有咁多人遊行,而民陣最重要嘅角色就係建立一個平台,令到想發聲嘅市民可以有個機會可以發聲。」

作為遊行搞手,岑子杰在兩次反修例大遊行當日只忙著開路、與警方溝通、哪裡需要糾察。忙完一整天,他才可以回頭看這日發生過的事。他在網上見到白車像過紅海般穿過集會群眾、見到金鐘四周圍沒有警察而遊行集會完全和平順利,心裡滿是感動,亦以香港人的身份為榮。岑子杰覺得,今次運動與過往的不同,最主要是民間與議會的團結,即使在策略上有分歧,但大體上保持團結。

被問到會否參選今、明兩年的區議會和立法會選舉,岑子杰答:「我覺得呢個問題去到今時今日都太早。首先第一樣嘢就係,會唔會被DQ?第二個問題就係,我喺呢場運動,我有100個理由被人拉⋯⋯我係無任何信心,覺得喺呢場運動完咗,我唔會被秋後算帳。諗呢啲咁多遙遠嘅問題,反而局限咗自己而家可以做嘅可能性。」

6月16日反修例黑衣大遊行,下午4時45分太古廣場對開金鐘道實況。香港市民梁斐航拍。
6月16日反修例黑衣大遊行,下午4時45分太古廣場對開金鐘道實況。香港市民梁斐航拍。

遊行人數創紀錄,但經常令人覺得這些數字只是各說各話,「主辦單位報大數」、「警方報細數」,甚至有網民戲稱警方的計法是「毅進制」。那民陣又怎樣計?

岑子杰說,民陣有一班數人數的義工,「通常好大型嘅遊行,我哋就會喺一啲橋上面,分佈喺金鐘、灣仔、銅鑼灣,然之後我哋就會數。如果人數唔多嘅我哋就一排排數。好簡單嘅,一行係企到咁多人,最多多一個少一個,當你十幾萬嘅時候,或者萬幾人嘅時候,個誤差率其實好低嘅。」如果人數再多些,就會「一 log log 咁數」,「可能係兩條燈柱中間,我哋數咗幾多排、一行有幾多人,我哋會認住最前喺電燈柱呢個戴帽嘅人,最後嗰個人就係揸住支直幡嘅,嗰個人行到呢條電燈柱,咁咪一log囉,再下個就係下一log。」

「6月16日黑衣遊行時,我哋直情問咗一啲搞大型運動嘅朋友去借兵,借咗好多數人數嘅人,總之開邊條路就即刻飛個人過去嗰邊,用一種咁嘅方法數人。一條橋盡可能多過一個(人負責數),以免一個人數嘅時候,會攰、同埋都要輪更,大佬,日頭3點鐘數到夜晚10點、11點。」

2003年民陣首次舉辦七一遊行,主題是反對23條立法,創造50萬人上街的歷史。蘋果日報照片
2003年民陣首次舉辦七一遊行,主題是反對23條立法,創造50萬人上街的歷史。蘋果日報照片

「其實有幾多人出嚟,真係與自己無關,呢件事無嘢值得驕傲,亦都要話俾自己知,你唔係睇準咗有200萬人出嚟所以做出正確決定,我一路做呢個決定,其實都係唔Q知有幾多人嘅,咁最後有咁多人出嚟嘅時候,你有啲咩好驕傲。所以第一樣係清理自己嘅驕傲。」這是岑子杰每日的功課:整理自己。

面對別人認為民陣過於保守的批評,他亦都理解:「佢哋鬧(民陣),係因為佢覺得香港好重要,淨係單靠遊行係唔夠改變我哋嘅香港,因為林鄭月娥係唔聽民意嘅,所以就要行動升級,但係又面對一種壓力,就係行動升級都要人。可以『號召』最多人嘅係民陣,但民陣一路都堅守住要合法、要安全,我都忟架。」岑子杰指,民陣的招牌代表了安全、和平、合法,因為要讓參與社運的門檻降至最低。

岑子杰亦都樂見公民社會有更多人願意出來承擔搭建平台的責任,「你會見到媽媽佢哋就號召一個集會、取不反對通知書、去搵音響、搞咗好多banner,然之後搞個流程,call咗幾千媽媽出嚟。呢個就係公民社會上面,有一班人做咗更加大嘅commitment,就係而家唔需要民陣,我哋自己都可以搞一個集會。That's great。我成日都話如果成個社會得民陣一個大台,係絕對唔健康。」

反送中一役的戰火仍然燒得熾熱,七一將至,民陣又再積極籌備上街。岑子杰直言:「我都係一條悲觀友,我都無辦法事前估計人數係幾多,我哋只能夠盡量去做、盡量去宣傳。」對他而言,最重要是怎樣安排人們順利參與遊行,尤其是殘疾人士、推BB車的家長等。

今次七一遊行主題除了要求撤回修例,亦包括林鄭下台、重啟政改等。岑子杰解釋:「一個特首可以搞到200萬人上街,令到後生仔要去示威,甚至乎畀警察打,點可以一個政府唔問責下台。」他又認為,重啟政改一直都是香港每一場社會運動隱藏的訴求,「香港由23條去到而家,我哋嘅爭拗正正就係一國同兩制之間嘅矛盾,而點樣確保有兩制,其實就係要有香港人真正選出來的特首⋯⋯真普選唔係萬應靈丹,每個人做特首都有盲點。但係起碼特首要回應民意,而唔係好似而家咁樣選擇潛水,好似咩事都無發生過。」

民陣今年七一遊行的宣傳海報。民陣Facebook照片
民陣今年七一遊行的宣傳海報。民陣Facebook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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