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城寨賠償金購入藍田連天台物業 榮哥：「我見到天堂與地獄的分別！」｜Yahoo

記者：鄭美姿

攝影記者：Nasha Chan

【Yahoo 新聞報道】

《九龍城寨之圍城》逆巿下衝破 1.1 億元票房，尚欠 5 百萬便能打破去年《毒舌大狀》的紀錄，成為史上最賣座港產片。香港百業不興，唯有回憶中的城寨連連報捷。六十五歲的榮哥在城寨出世、長大，一直住到廿九歲才離開；當城寨的破爛成為鎂光燈下的奇景時，他記起的是三十幾年前獲得城寨清拆賠償金後，他們舉家到藍田睇樓，一踏出露台頃刻把全家人嚇壞：「我見到天堂和地獄的分別！」

現已退休的榮哥，比香港人早了一輩子便認識城寨。但城寨終究是把他養大之地，居住環境即使差，也從不覺得丟架，「想當年不是住城寨，就是徙置區，個個香港人都係咁樣長大。」電影叫好叫座，身為城寨人的榮哥卻不為所動，忙到沒時間上戲院，「我逢一二四五去公園拉筋，逢星期三六日就去行山，跟我做運動的時間有 conflict 呀！」

要聽榮哥的城寨故事，要先看看其前臂和頸項大幅的熨傷疤痕，「男人唔係靠個樣，如果燒到塊面都算，好彩沒整盲隻眼！」榮哥出世時，父母已在城寨居住，那是 1959 年。1959 年的香港，李鄭屋邨正在動土興建，卻挖掘出東漢古墓；1959 年的九龍城寨，亦網傳發生過一宗命案，但中英兩國政府互相推卸，最後沒有派警察入去調查。

而屬於榮哥的 1959 年，出世原來也有兩種選擇，他說作為一個城寨 BB，如果「講究啲」就會去賈炳達道的李基紀念醫局出世，而他就「隨便啲」去了留產所給「執媽」接生。他住在西城路 29 號二樓一個單位，街名加上街號的地址，現在聽起來是獨立屋的架勢，放諸 65 年前的城寨，則是一幢沒有𨋢沒有名沒有自來水供應、一梯得兩伙的單幢樓宇。榮哥說：「沒有廚房，要在床上煮飯食。」

那天阿媽一如以往，在床上煮上海麵，只得一兩歲的榮哥，在床上四腳爬爬，瞬間出事。「成個煲給打翻了，整煲水照頭淋。」說到這裏，他突然覺得可能徙置區的居住環境更好，「起碼可以在戶外煮飯，我哋要在床上煮。」最後他給送到急症室，身體大面積被熨傷，在九龍醫院留醫三個月，「我長大後回看，覺得隻眼冇事，真係好好彩。」

他的「好彩」往後還保佑了他幾次，包括自九龍醫院出院後，仍是 BB 的榮哥在家貪玩而飲了「黑鬼油」，因而再入醫院洗胃，「好彩」又執返條命。之後又幾次滾下長長的樓梯，「我家姐話我鐵命，咁多次都唔死得。」

這一邊和那一邊

在外人眼中，整個城寨都是危險之地。但對於城寨人來說，他們私下會再把城寨劃分成這一邊和那一邊，那一邊又比自己住的這一邊更加危險。「城寨裏面分好多條街，我住的西城路，由東頭村入口行入去。」榮哥說，城寨裏他最熟的就是西城路和老人街，前者是住宅區，樓下多數是士多，後者則進駐了診所和教會等。「其他開煙檔、賭檔、雞竇、食狗肉等犯法的勾當，就集中在城寨的那一邊，我也沒去過。至於大家常講的黑巿牙醫，就集中在城寨東頭村道一帶。」

榮哥說，小時候父母不讓他幾姐弟去城寨的那一邊，主要是怕他們碰上道友，而他也聽聞不少關於那一邊的傳說。「阿媽怕道友癮起，問你攞錢。我又聽說，那一邊的街上，常在早上發現道友的屍體。我平日從賈炳達道或東頭村的入口行回家，就可避開所有龍蛇混雜的地方。」

城寨的建築邏輯

說回榮哥所住的西城路 29 號二樓單位，他住到六、七歲後，因為要拆卸重建，阿爸就買了毗鄰的西城路 30 號四樓，仍然是沒𨋢，但有了私下接駁的水管，終於不用阿媽走到東頭村去扛水回家。

西城路 29 號是榮哥父母於他出世前已購入，「阿媽話當時買幾百蚊！」去到六十年代，父母再購入西城路 30 號時，樓價升到好幾千蚊。直到後來的後來，榮哥父母再買下西城路 31 號時，已經要成過萬蚊了。但不要誤會，這可是樓價而非呎價。榮哥笑言：「當然，城寨樓平過出面的樓好多。」

反複說明西城路 29 號和 30 號的原因，是因為快要發展到故事的亮點。榮哥在 30 號住了一段日子後，拆卸重建的 29 號再次落成，這次蓋得更高，發展商盜亦有道，發回一個四樓的單位給榮哥一家。「於是我阿爸將 30 號和 29 號兩個單位打通，從此以後，成家人住闊落咗好多！」

明明是兩幢獨立的樓宇，竟然可以「打通」，是城寨專屬的建築邏輯。榮哥解釋，城寨的住宅舉例低層有三百呎，愈高層面積會愈大變成 340 呎，換言之價錢也愈賣愈貴，「兩幢樓在地面相差一條路的闊度，去到上面就只剩一條手臂的闊度，再起到八、九樓，就幾乎黐埋一齊，只要填番兩格階磚，兩間屋就打通㗎啦！」城寨的樓貼樓，原來就是這樣貼出來的，「城寨樓好穩陣，因為全部連成一排，疊在一起，一定不會冧！打風也不搖！」

他見到天堂與地獄

1987 年 1 月 14 日早上九點鐘，政府突然宣佈全面清拆九龍城寨，並立即派出逾百警察和房屋署職員到現場封城，點算城內人數，以便日後計算賠償金額，消息震驚全港。這是 2024 年網上流傳的封城版本，可惜榮哥對此毫無印象，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是 1986 年前後得知城寨將要清拆，叫阿媽坐立不安，「她成個落晒形，怕自己不適應外邊的世界，又怕冇地方住，老人家只想留低。」老的想留低，後生的想離開。

榮哥一家最後獲政府賠償三個單位並高於巿價的金額，1988 年的某一天，一家人因緣際會到了藍田睇樓，「好似係夏天，我們搭𨋢上到 33 樓，行上天台，嘩一眼望到去荃灣！以前我開窗要叫隔離關窗㗎。全家人嚇呆了，我見到天堂和地獄的分別！」同年十月他們搬離城寨，搬進藍田一個頂樓連天台的單位，八個月後就是八九六四，樓價大跌，「算啦，人生冇得撈底嘅，係你就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