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停播｜與性小眾同行17載 主持梁兆輝：在節目變質前放手

主流電台首個多元性向節目《自己人》最後一集，元祖主持梁兆輝播出Pet Shop Boys的《Liberation》，這亦是17年前節目啟播的第一首歌，象徵他對未來的期許。該節目陪伴聽眾度過寂寞午夜，見證性小眾社群走進陽光，上月終被港台以「節目調動」為由腰斬，梁為只能守住節目17年向聽眾道歉。他接受《Yahoo新聞》訪問時坦言，在節目「變質」前放手，是合適時機，「只要我哋幫過某啲人，令佢哋某啲時刻無咁孤單，我覺得我已經完成任務」。

文字記者：盧珮瑤

攝影記者：Oscar Liu

生於60年代，梁兆輝在青春期與一般少男少女無異，開始探索性向，卻身處封閉的社會。當年同性戀在主流媒體的形象負面，電視劇同志角色被醜化，同志受訪時用屏風遮掩。那個年代，同志總是孤獨，「外來目光令你帶住同樣目光睇自己，形成一種self-denial（自我否定）、自我憎恨」。

躲於衣櫃近10年，西方樂壇80年代初掀起中性風格熱潮，David Bowie、Pet Shop Boys等形象妖媚，多元性向成為歌曲題材，梁兆輝受薰陶下逐漸跳出性別框架，「原來『基』都可以好有型、好多姿多彩，勇敢去做自己」。若果《自己人》這類節目在當時已出現，「爭好遠，發達啦！一定覺得無咁孤單，單單呢樣嘢已經令我條路容易好多，唔需要咁長時間」。

美網台節目啟發 自資創《Gay Station》

《自己人》面世之前，梁兆輝早在網上凝聚同志社群。梁1987年浸大畢業後入行做DJ，在各大電台主持音樂節目。千禧年網絡開始盛行，他接觸到美國網上電台同志節目《GayBC》，「我聽嘅時候發覺點解咁難聽嘅？明顯係一班無電台經驗嘅人做」。當時加入廣播業已逾10年的他靈機一觸，工餘自資製作網台節目《Gay Station》。

《Gay Station》每晚播放一小時，雖是網台但內容絕不馬虎：與《叔．叔》導演楊曜愷談時裝、電影界的同志足跡；找來信奉基督教和佛教的同運前輩對談，由宗教角度探討同性戀，「雖然嗰陣未必好多人聽，但我係好驕傲有個咁嘅節目，因為係好破格」。3年後《Gay Station》結束，那時他並不知道，這正是另一起點。

We Are (Chosen) Family

「初頭我都唔係好明，點解要咁辛苦去做《Gay Station》，原來係prepare（預備）我去港台做一個同志節目；而《自己人》呢個節目，亦都令我喺10年前展開咗大愛同盟工作，所有嘢係環環相扣」。2006年，他獲時任港台台長楊吉壐邀請，開創全港首個以性小眾為題的公營電台節目，逢周六午夜12時播放兩小時，「我同佢講我要諗一諗，嗰時最大考慮係點做呢？我係一個咁老字號嘅傳統平台入面，做一個無人會教你點樣做嘅節目」。

思索一晚，梁兆輝接受挑戰，「呢個平台兩刃劍嚟，好嘅可以reach out（接觸）到唔同嘅人，一啲對同志議題無興趣、抗拒嘅，坐的士、van仔聽到呢個節目，呢啲accidental（意外）嘅聽眾，我覺得係好難得嘅機會」。

原先節目名稱開宗明義為《自基人》，最終改為《自己人》，「如果真係用個『基』字，有啲人就咁睇個名已經藐咗，但我哋唔會讀《自己（讀音：gei2）人》，一定係讀『基』」。英文名「We Are Family」則取自美國組合Sister Sledge 70年代名曲，被譽為同志界的「Gay Anthem」，「同志最難過嘅關係同屋企人出櫃、修補關係，但同志另一種家庭觀係chosen family（天選家庭），朋友之間好似family一樣互相照應。我哋呢班自己人每個禮拜開咪，其實都係你嘅family，凝聚呢種community（社群）嘅感覺」。

啟播收投訴「教壞細路」 節目加disclaimer

回首《自己人》啟播那刻，梁兆輝播放《Liberation》，至今歷歷在目，「我緊張到不得之了，因為完全預計唔到個節目第一次出街，會有啲咩反應同結果」。第一集播出後就收到多封投訴信，指內容「教壞細路」云云。廣播事務管理局裁定投訴不成立，但建議播放前加「以下節目牽涉多元性向，敬請觀眾留意」聲明，「呢個disclaimer（聲明）本身就帶有歧視，點解異性戀節目就唔使加？」。他雖接納建議，但在聲明後加入多個主持聲效：「留意喎」、「留意咩啫？」，「你要我加呀嘛，一不做二不休，變成我節目嘅一樣嘢」。

玩味是《自己人》17年以來堅持的風格。梁認為，主流媒體的性小眾節目宜軟性包裝，讓觀眾易入口，「如果我project（反映）到呢班（主持）係好positive（正面）、開心嘅人，聽我哋講嘢係容易啲」。「Gaily News」環節搜羅每周有關性小眾的國際新聞，亦邀請本地性小眾分享自身的故事。梁在節目5週年與眾主持帶家人上節目談家庭關係，「要屋企人對住大氣電波叫佢哋出埋櫃，而家諗返其實都幾勇，但點解要做呢？就係連我哋都帶屋企人上嚟，都有好窩心嘅故事，讓大家知道其實係有希望」。

訪問林同學遭抨擊 節目下架

節目與性小眾並肩捱過17年風雨，始終難敵時勢。去年《自己人》訪問爭取推翻髮禁的中學生林澤駿，遭專欄作家屈穎妍批評「鼓吹多元性向」、「積極推動青少年反抗權威」。梁隨後收到二台台長致電，指不應訪問正進行司法覆核的個案，並需通報嘉賓名單。梁則指林同學只是向平機會申請調解，以往每集都上報受訪名單，「即係話節目出街前，其實佢哋係唔覺得有問題」，最終港台將該集節目重溫下架。

「當林同學一個咁簡單嘅訪問都搞到咁大件事，我就聞到一啲味，唔需要『畫出腸』，但有啲無形嘅壓力已經喺你面前」。梁今年7月初收到港台高層約見，上廣播道途中，他預先寫好給聽眾的「臨別贈言」，最終高層通知他以「節目調動」為由腰斬《自己人》。梁認為這是放手的合適時機，「再以後我已經唔會再識得點做，夾硬保留個節目係為咩呢？喺變質前，港台幫我為節目放上句號，反而讓節目保留返原有integrity（風骨）」。

「腰斬之後我個人一直好zen（襌），直至我睇到啲comment」。他在《自己人》專頁發佈上述「臨別贈言」，交代節目停播消息，大批聽眾蜂湧道謝，包括海外港人，更有異性戀聽眾指《自己人》是其一家三口必聽節目。「我突然發覺，原來自己節目喺流流長17年入面，真係陪住一啲人成長。我從來唔覺得個節目好大影響力，但只要我哋幫過某啲人，令佢哋某啲時刻無咁孤單，我覺得我已經完成任務」。

「You have to give them hope」

節目見證聽眾成長，還有性小眾社群的變化。梁指，節目起初邀請嘉賓非常困難，亦較少談及跨性別。近年願意出櫃訴說自身的性小眾越來越多，更有跨性別青少年組織成立，「原來喺啲invisible（隱形）嘅年代，有頭一批人行出嚟，其實影響到後來者」。

在最後一集《自己人》，梁兆輝特地設計了「妄想版Gaily News」環節，脫離現實世界，大玩對性小眾未來的想像：Drag Queen當選總統、愛滋病疫苗出產多種水果口味......臨別當前，他笑著面對，「呢啲艱難日子，最緊要keep住樂觀其成」。17年來，他在大氣電波中抱持著美國平權領袖Harvey Milk的名言「You have to give them hope（你必須給他們希望）」，「無希望嘅話一日都難過，希望大家唔好灰心喪志，我哋播下嘅種子，大家可以喺零散角落發揮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