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講完的故事和異鄉人的自我確認:紀念萬瑪才旦

特約撰稿人,侯奇江

在北京從事影視行業的好友給我發來萬瑪才旦去世的消息時,我正在辦公室的工位上打瞌睡。我半信半疑地開始在微博搜索,希望找到闢謠的消息澄清誤會。但隨着越來越多的媒體發訃告,巨大的哀傷衝散我的睏意,我去公司的衛生間扣上馬桶蓋坐了好一會兒,腦子裏嗡嗡地回想才讀過不久的他的小說集,《故事只講了一半》。

萬瑪才旦是一位作家和導演,1969年出生於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他不但用藏漢雙語寫小說,也因他在藏語母語電影的成就,和對藏族主創團隊、藏語創作的培養和扶持,而被認為是中國百年影史藏族母語電影的開創者。他與被他所影響的一代電影人產生了一種新的電影類型,被稱為「藏地電影新浪潮」(又做「西藏新浪潮」)。去世時他53歲,仍然活躍在創作一線。

去年夏天,我趁新舊工作之間的過渡長假回到拉薩,想要暫離齒輪般的城市生活節奏和逼仄的樓宇。誰料想,五年之後重回故鄉,恰好趕上了嚴格的疫情隔離。西藏也開始搭建方艙,強制轉移某些藏民社區。在拉薩嚴格執行足不出戶、嚴格消殺、下樓排隊做核酸的50天裏,我靠讀閒書強迫自己從微博日常的憤怒中抽離。其中萬瑪才旦的兩部小說《烏金的牙齒》和《故事只講了一半》,算是補償了我回藏度假休息的願望,給我以無比的慰藉。他的許多故事有着標誌性的開放式結局,其中一些甚至會在關鍵的高潮情節戛然而止。

《故事只講了一半》短篇集中的同名篇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它講述了一個民間文學機構的藏族文字工作者去採風。第一人稱講述者「我」是一個與北上廣打工人幾乎無差別的典型上班族。他每天吃同樣的早飯,是牛奶雞蛋而不是酥油糌粑;他上班打卡怕遲到,要配合本單位領導,應付「上面」的檢查。

相比之下,「我」的採訪對象扎巴老人講述的則是魔幻的奇觀化故事的另一極端:輕浮的藏族老漢對修行者瑜伽大師開玩笑,說自己在莊稼地種下的是「屌」,瑜伽大師回報以豐收的「祝福」。秋天他的田地果然長出了許多大屌。遭人議論的老漢尷尬地採摘下一個,送給見多識廣的老寡婦,請她出主意怎麼辦。「老寡婦接過來拿在手上掂了掂,說:『長得還挺結實的。』」然而,就在故事高潮吊起讀者十足胃口時,老人身體不適,要求「我」明日再來。可惜,採訪者等不到這個因逞口舌之快「種屌得屌」的離奇軼事如何收場:老人女兒凌晨來電話說「阿爸剛走了。」

「之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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