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有枝：處境喜劇《愛回家之開心速遞》的套路和功能

文：曾繁裕

按無綫電視的慣例，處境劇素來置於黃金檔期（八時半至十時半）之前，所謂黃金，即收視保證，但近年製劇質素下降、外購大陸劇增加，使之江河日下，《雙生陌生人》（2022）更錄得13.5點平均收視的創台新低，迫得大台更改收視計法（如提出「跨平台收視」）以充撐體面，也使觀眾的焦點移往綜合資訊節目《東張西望》（2005- ）和處境喜劇《愛．回家之開心速遞》（2017- ）。

兩者的收視常勝於重頭劇，可見大家寧願熄電視，也不願費時看翻炒舊公式、賣懷舊、無限續集、以色情招客、查案、炮製大場面之類的作品，而《下流上車族》（2022）這類挽救收視的貼地嘗試，可謂稀缺。

過去，能令觀眾印象深刻的處境劇甚多，比如《卡拉屋企》（1991-1992）、《餐餐有宋家》（1994-1995）、《男親女愛》（2000）、兩部《皆大歡喜》（古裝：2001-2002；時裝：2003-2005）等，往往在半小時內說一個故事，又或以幾集為小單元，簡單易消化，箇中不乏編導在題材和內涵方面的探索，如長逾千集的《真情》在處境劇常見的家族格局中，引進複雜的人事變化（如馬蹄露和鄭子誠分別飾演的May May和李子浩奸得深入民心），又不斷加插角色（如初出道的謝霆鋒）與延展故事支線，一改處境劇輕鬆的格調，讓觀眾肉緊、追看，而比之更長。

剛逾二千集的《愛．回家之開心速遞》（2017- ）則更進一步，讓次要角色個別發揮，如鐵面陳、譚道德校長、送水輝、池子孝、傻強、食屎陳師奶、George、蔥頭等設定獨特的人物可偶爾擔任主角，在熊家和龍家的主線外切入不同的生活角度，避免觀眾的觀感滯留於只講熊家小誤會、龍家爭寵之類的老套。

值得一提的是，「愛．回家」系列從「第一輯」（2012-2015）、「第二輯」（2015-2016）、「八時入席」（2016-2017），走到「開心速遞」，可謂歷經風雨，在部分觀眾抵制無綫電視、劇集質素不穩、高層頻繁變動（暗地裡影響誰出鏡、誰消失）的情形下，此劇仍能矻立不倒，除在於配對CP（如大小姐-送水輝、熊若水-龔燁、金城安-譚育英、熊尚善-潮偉）、偶爾回應時事（如藉池美麗重演「飯腳妹」事件、以「老人戰記」為題抽《明日戰記》（2022）之水）、間中加入輕科幻情節（如譚道德利用VR眼鏡讓道德訓練營營友擺脫七情六慾）、混雜人設衝突以強化百貨應百客式的多線發展（如譚道德與崔Auntie的感情線）等套路外，也在於該劇在內容以外的幾項實際功能。

首先，該劇為二三線演員提供入屋機會，讓他們慢慢被觀眾看熟然後增加演藝嘗試，較成功的有走向一線的周家洛，（當然也不乏心灰意冷然後在劇中「被移民」的例子），若另拍新的處境劇，需花長時間才可讓觀眾熟悉主要角色，繼而對次要角色感興趣；第二，該劇可不斷植入廣告，尤其「新威龍百貨」的場景提供合理置放商品的空間，而熊家的閒談也可讓各種針對家庭、不論出於公營還是私營機構的信息輕易到位，讓無綫獲得額外收入；第三，長壽而穩定的節目可為無綫建立品牌形象，在市場學上，有所謂「搖錢樹」（cash cow）的說法，指市場增長能力低但佔有率大的商品，能充當公司財政收入的支柱，而該劇則是無綫在「劇如輪轉」的營運模式中的品牌支柱，若黃金時段的劇集收視不濟，至少還有這面皇牌可向廣告客戶交待。

而第四，是一項新功能，暫時尚未見功，倒有反效果：洗底，無綫高層似乎嘗試借該劇的人氣與歡樂格調替因不小心駕駛而入獄十八天的藝人楊明重建正面形象，但觀眾並不受落，十萬人確實罷看了，諷刺的是，這個空降的角色被設定為性格正直，迥異於部分人對演員的真實個性的理解，倒突顯有權力者操縱大眾想法的意圖，如此一個與現實大環境相乎的意圖，自然令觀眾抗拒，既然可以選擇用民主方式回應，以數字發聲就再自然不過。

在《愛．回家之開心速遞》的第二千集，編導特意大玩惡搞式拼貼，先說要播出最後一集，然後讓各種狗血劇情緊湊地暴走：綁架、爭寵、心臟病發、埋藏炸彈、扮蠢者忽然清醒、掌摑與反掌摑、潛逃、奸人被騙而透露秘密、跌落山的人因為被樹卡住而死不去、搶槍與脅持、重要角色中槍然後失憶最後恢復記憶、發現原來父親一直疼愛自己卻被誤解、手扶幾乎墮樓的親人、奸人忽然醒悟而悔改、BBQ、交待高潮後人物各自的結局、昏迷的人流淚以表示將會醒來、重要角色發表感言而當中包括劇名……實在令人目不暇給，可謂TVB式爛結局的最佳指南，然後飾演主持的角色嫌觀眾不理解當中的玄機，直白地說那個結局就是把之前所有結局都集合在一起且舉例子。完成老嫗能解的銜接後，劇中主要角色才揭曉該劇將會延續下去。

無疑，「延續」是一個美麗的詞語，而後設式的戲謔只能偶爾為之，倘若劇組只懂食老本，不能仔細揣摩觀眾口味而推陳出新的話，到搖錢樹只剩下樹枝的時候，底下的泥土也不會豐潤，願不同崗位的速遞員細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