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書店X獨立音樂 「長夢書店」店主:別人認為這兩件事「做不起」,我想試試放在一起|Yahoo

除了是「聽團仔」,Ella 也曾學過結他和低音結他,音樂在她的生命中佔比甚重。
除了是「聽團仔」,Ella 也曾學過結他和低音結他,音樂在她的生命中佔比甚重。

【Yahoo 新聞報道】「我就是一個喜歡聽音樂,又喜歡看書的人,那會不會可以創造一個地方,讓人可以聽音樂,同時又看書呢?」自言無法忍受「朝九晚六」,畢業後的「社會人」生涯都是捱,這幾年支撐 Ella 生活的,是音樂和書本。

2024 年 3 月,獨立音樂和獨立書店的兩個重要象徵,九龍灣 Music Zone 和見山書店同日告別。在書店、音樂能否在港生存的討論間,Ella 的答案,是身體力行去嘗試,「timing 有時就是這樣」、「當香港人失去了一些東西,又會多了一些東西……有書店,或音樂圈做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就把他們的思想傳承下去。」

如是者,「失去」的四個多月後,上環一幢小小的商廈,一個不到四百呎的單位內,「長夢書店」開始試業。Ella 說,假如開書店是一個夢,這個夢,她想要做得很長很長。在夢中,她經由「獨立書店」這個小眾,連起了「獨立音樂」這另一個小眾,小眾 crossover 小眾,最後成功進佔大眾的視線。是一個美夢。

「長夢」的店面不到四百呎,一眼可看到底。
「長夢」的店面不到四百呎,一眼可看到底。

* * * * *

沿著上環的石板斜路拾級以上,走到皇后大道中,單幢商廈一樓的一個單位外,掛著一面小旗,上面的小熊以書為被,好夢正酣。新店開業,一人打理大小事務,Ella 坦言店外的裝潢暫時無暇顧及,立一面旗幟,至少可供辨認。

長方形的店面一眼已看到底,居中放新書、熱賣書的「豬肉枱」以外,最搶眼還是左側架子上的本地獨立樂隊 CD,以及另一側的結他和電子琴,書店的主題無用言表。作為標準「聽團仔」,Ella 自大學時期,便去看大大小小的獨立樂隊表演,「把補習賺回來的錢都貢獻下去。」到開辦自己的書店,除了書,音樂是她心中必不可缺的元素。

書店門外掛上一面小旗,上面的小熊以書為被,好夢正酣。
書店門外掛上一面小旗,上面的小熊以書為被,好夢正酣。

厭惡打工
「那東西不是屬於自己」

大學修讀數據科學,Ella 畢業後,順理成章進入資訊科技公司,工作穩定、薪金也不錯,但每天都度日如年,「幫客戶造一個應用程式,造出來後,那東西又不是屬於自己的,好像所有東西,都與我無關。」上班期間,她最常對同事說的話是:「我真的很討厭 IT!」對她而言,這個行業惟一的好處,只是薪金尚算優厚,「就存起來做想做的事情」。

數年間,陪她度過難熬「社會人」時光的,是文字與音樂。「中學考 DSE 時,覺得看書有助作文,便開始了看書……我以前很喜歡王貽興的,」她一臉靦腆地訕笑,「中學圖書館很多王貽興的書,會看他的小說,把佳句抄下來,作文時拿來用。」

投入職場不久,Ella 已萌生「要建立屬於自己事業」的念頭,所以到某一天,她再忍受不了上班族生活時,開書店,而且是一間以音樂為主題的書店,成了自然而然的選擇。「我對書店的幻想,很美好的……一個二、三百呎的空間,放一些書,可以跟人聊天,有空自己又可以看書。」最重要的是,「那些東西,都是屬於自己的。」

Ella 把自己的私藏的 CD,以至心愛的結他都拿回店內與人共享。
Ella 把自己的私藏的 CD,以至心愛的結他都拿回店內與人共享。

前輩在身邊
「原來隔鄰叔叔是書店老闆」

碰巧這時候,位於太子花墟的「閱讀時代」結業,Ella 看了店主 Eric 的訪問,「在 IG 上看到,覺得這個人的樣子,怎樣那麼像公司坐我旁邊的叔叔……」才驚覺原來旁邊的同事,是一間書店的店主,「覺得世界真的很小,我想開書店,世界剛好就讓我認識了一位書店老闆。」既然專家就在旁邊,Ella 乾脆捉著他問長問短,Eric 也不吝解惑,從書店營運、購書渠道、行內慣常做法等,悉數細說。

諷刺的是,Ella 與 Eric「相認」的契機,緣於「閱讀時代」的結束,「Eric 也有跟我說,開書店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的。」Ella 說,自己也有思考過,其他人何嘗不是努力經營,但最後還是要結束,「但我只是覺得,既然有書店要結業,就要有新的書店出現,這個行業才可以繼續下去……如果每一間書店結業後,都沒有新店,香港就不會再有書店存在。」

她重申,自己不是故作偉大,「其實是街上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說要去開書店的。不一定要是我。就只是碰巧,我就是很討厭上班、很討厭做 IT、很討厭為人打工,而這個 timing,又讓我認識到 Eric、認識到其他這個行業的朋友,我就覺得,就是這個 timing 了。」

25 歲、儲了一點錢、「很想做,就做吧」,對 Ella 來說,這是最佳,也是唯一的 timing。

長夢書店目前大力推介的書,分別是《人在》和《達利書店》。
長夢書店目前大力推介的書,分別是《人在》和《達利書店》。

與獨立樂隊同行
「希望令多些人認識他們」

打從籌備店舖之初,她已鐵定心腸,要貫徵「書本 X 音樂」的主題。店內有她推介的 CD,客人買碟後可以即場播放,也有她自己的結他和烏克麗麗,還有其他書店贈送的電子琴。店內的選書也配合主題,例如突破出版社的《給下一輪廣東歌盛世備忘錄 ── 香港樂壇變奏》,便放在「豬肉枱」。

如果說每一間獨立書店,都是各有特色的空間,Ella 希望的是,客人在長夢,可以邊看她選的書,邊聽著她推介的音樂;有興趣的人,甚至可以一起碰碰樂器。那是一個自由自在的空間。

她也把自己多年來「聽團」的人脈投放進去,甫開店便邀約了一些獨立樂隊合作。有「The Hertz」和「Blaster」寄賣 CD 及精品,也有「SCIENCE NOODLES」的海報供客人領取,「獨立樂隊缺少了些地方,去售賣他們的 CD 和周邊產品。」Ella 特意在入門最當眼處,設立專門擺放獨立樂隊 CD 和產品的銷售架,「希望令多些人認識他們(獨立音樂)。」

獨立樂隊The Hertz 的CD 和精品,在長夢有售。
獨立樂隊The Hertz 的CD 和精品,在長夢有售。

見山、Musiz Zone 告別
「把他們的思想傳承下去」

2024 年 3 月 31 日,香港獨立書店的重要象徵,上環見山書店結業,店主 Sharon 曾說,不堪長久以來,無日無之的投訴滋擾。當日書店外人頭湧湧,新知舊雨聚首一堂;同日,預定拆卸的九展,Music Zone 舉行告別音樂會,不同年代的音樂人,一同在這個獨立音樂的經典場地,最後一次吶喊。

長夢書店也選址中上環,也高舉「獨立音樂」的主題,但 Ella 說,自己的起步,與前人的離去無關,她也不認為自己能填補這些缺失,只是重申「這就是 timing」,「當有書店,或音樂圈做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可以把他們的思想傳承下去。」

今年 3 月 31 日是上環「見山書店」最後一夜,過百人擠在太平山街一隅向書店道別。(資料圖片)
今年 3 月 31 日是上環「見山書店」最後一夜,過百人擠在太平山街一隅向書店道別。(資料圖片)

「現時的香港,閱讀和音樂的共通點是,人們會覺得,為甚麼要在香港做,做不起來的。雖然把兩件『做不起來』的事情放在一起,好像很危險,但我又想試一試。」她以樂隊「宇宙幽靈」的漫畫企劃為例,「他們出了 EP,就找來一個漫畫家,基於 EP(的概念)畫了一本漫畫出來。」這本漫畫,也在店內的「樂團專區」上有售。

「看書的人不一定聽音樂,聽音樂的人又不一定看書……可能來看書的人,見到這裡有 CD,就會透過看書,去認識音樂,聽音樂的人也一樣。」這不只是 Ella 一廂情願,亦有真實例子支持,「有一位客人很喜歡 My Little Airport,他來到這兒,看見有米蘭昆德拉的書,」她說時一臉興奮,「就因為他聽過 MLA (有關昆德拉)的歌,最後買了書。」

樂隊「宇宙幽靈」的EP衍生出漫畫,Ella 認為這是書本與音樂聯乘的例子。
樂隊「宇宙幽靈」的EP衍生出漫畫,Ella 認為這是書本與音樂聯乘的例子。

浪漫 V.S. 現實
「要計算賣多少本書才能回本」

說起書店可以如何如何,Ella 滔滔不絕,點子也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但這些點子,幾乎沒有一個與增加收入有關。例如書店舉辦的第一個活動,一個新書分享會,她便因為要不要收費,苦惱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決定免費,「收費好像不太好。」即使那個活動是在周六下午舉行,那是零售業的 prime time。

她不諱言自己是「浪漫主義」,會冒出一些「如果與客人聊得來,這本書送給他也沒關係」之類的想法,對於收入,也只是「足夠交租便可以」,卻沒想過,這等同自己每天在做免費勞工。她說男友有時看不過去,也會出聲提醒,「他會說『你要想,這個生意,每天要賣多少本書才能回本』……我就覺得他在教我做事,就不爽了。」

話雖如此,其實她還是認同,男友的說話有其道理,浪漫也不能填肚子。Ella 存了十多萬元用來開店,但光是租店、進貨已花去一大部分,「當看著自己的錢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的時候,就覺得,是啊,我要想一想(營運)了。」

她笑言,開店是先斬後奏,家人事前並不知情,「聽我說想做生意,以為我是做一些賺錢的生意。聽到是書店,就問『很多人都看電子書了,二手書也很多,為甚麼要做書店』……討論一會後,我就說,我已經決定了,工作也辭掉了,店也租了。」

作為小店店主,從拆貨到上貨,全部要一手包辦。
作為小店店主,從拆貨到上貨,全部要一手包辦。

開張前壓力最大
「躺在媽媽大腿哭起來」

Ella 說,最辛苦的時間,是在準備開業前大約一個月,那時她還有全職工作,「想盡量多賺一個月錢,數萬元用來買書也好」、「那時覺得,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面對,聯絡到書商後,是不是馬上要入貨?從台灣訂了書,那些書甚麼時候到?到租店,我又不知道,原來簽名後還有甚麼釐印費……朝九晚六上班,下班後再處理書店的事情,睡覺前都很多東西要想。」

籌備開業時的一個晚上,她與媽媽談起書店的事情,對方又再重複那些「賺不到錢」的說法,「覺得有點鬱悶,就躺在她大腿,哭了起來。」感覺到女兒的淚珠滴在腿上,媽媽沒再說甚麼,「她就說,不要緊,都決定了,就做吧。」家人之後默默地幫忙,完成了店面的裝修。「他們還是支持女兒的,也不會看著你去死。」Ella 帶點狡獪地笑說。

雖自嘲毫無商業頭腦,但 Ella 仍表示希望能把書店一直營運下去。
雖自嘲毫無商業頭腦,但 Ella 仍表示希望能把書店一直營運下去。

開始試業後,家住北區的她,每天關店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一周六天,打掃、客戶服務、社交媒體、搬貨,所有事情獨力打理。很累,但她還是樂在其中,因為「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且比起開店前的精神緊張,「現時真的有一間店,是安定了很多。」

那正式營運後,柴米油鹽,有沒有抹殺了浪漫?「還存在呢,現在可能還有一顆,很小的泡泡這樣子。」

書店取名「長夢」,說的是,若果開書店是一個夢,她希望這個夢可以很長,很長。近幾年,香港人常掛在口邊的是「活在當下」、「今日不知明日事」,她承認也有類似想法,但同時也會提醒自己,「我覺得不可以經常想著『活在當下』,這個『當下』會框住了自己。你做生意,一定是想一直做下去的。想這個空間繼繼下去,人們可以來看書。」

她說,「長夢」的定義,是這個夢有多長,可以由自己決定,「如果可以不起床的話,就一直做(夢)下去。」

店內也設有留言版,讓客人留下心聲。
店內也設有留言版,讓客人留下心聲。

長夢書店
地址:中環皇后大道中228 - 238號聯業大廈1樓103室
營業時間:星期二至四 1300 - 1930/星期五至日 1330 - 2030/逢星期一休店

記者:劉偉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