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見人|人文、情感教育 為學生打一口「抗逆針」|吳大琪專訪(中)|Yahoo
編按:
上一篇,香港科技大學物理系講座教授吳大琪,說到科技世代轉變,影響教育大格局,層層焦慮成為學生壓力來源之一。這一篇,他討論人文與科學調和,以及情意教育,對學生情緒及心理健康所起的可能作用,也從教育解決學生情緒及自殺問題的根本性思考。
吳大琪的個人成長,正是一種潛移默化的人文與科學調和。
特約記者:冼麗婷
攝影:張志華
【Yahoo 新聞專訪】
吳大琪自詡比一般人懂得處理負面情緒。
人文的薰陶,其實,是看不見的教與學。吳大琪出生於文人家庭,不知不覺,在他的科學家之路,有了人文底子鋪墊。即如他的資優生大弟子盧安迪,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修讀數學,之後在史丹福大學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他的媽媽是法國文學博士。盧安迪現於著名律師行做經濟分析,閒來用中國古典詩詞寫外國故事及歷史,長短詩或詞,內容用字傳真,不失中國詩詞精髓。
故事說下去,是講自由的教育,不是精英故事推介。回說吳大琪的父親吳羊璧,曾在《文匯報》工作,寫很多文章、小說,跟香港文化界包括李怡和羅孚熟悉。吳羊璧六十年代與李怡一起創辦《伴侶》雜誌及後來的《文藝伴侶》。也創辦雙月刊《書譜》。按吳大琪說,父親八九年退休後,曾受聘《壹週刊》,主要負責處理出版文字功夫。
文人父親,沒想過自己有個「資優」兒子,只是,吳大琪現在回想,小時候聽到一些聲音,會想像為說話及音樂,可能是創造的觸覺與動力。當時社會對資優概念很陌生,在懂得資優教育以前,吳羊璧先當了個「資優父親」,給兒子最大的自由,身教的,包括:感覺重要的事情,不要猶豫,儘管去做。
父親從沒期望兒子當醫生或律師,唯一鄭重提醒吳大琪,絕對不要像自己做「寫字」的人,因為,太辛苦了。結果,吳大琪順着個性,探索科學道路。父親放手,他,自由拿取需要的養份。在港大物理系畢業後,赴美國西北大學修讀物理博士學位,之後在麻省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後,1989 年至 1991 年於美國貝爾實驗室工作,之後回港在科大任教授。
吳爸爸的身影,藏在一屋中國文學、四大名著及俄國翻譯小說。那年代家裏沒電視,吳大琪對着巨著一知半解,八歲看《西遊記》完全靠估,只能明白五、六成內容。但書中一隻人形馬騮孫悟空,有人的思想行為,從文學故事入手的想像力,開啓天馬行空的科學探索精神,影響深不見底。
人文素養薰陶出心靈彈性
自由之道,順其自然,吳大琪看這麼多書,不見得像其他左派文人後代一樣懂說話及吹水,「我是一個 scientist 的個性。」但是,書稿人文薰陶,讓他心理素質不知不覺有了看不見的彈性。他說,人生中,曾經感覺朋友的虧欠,極度憤怒,最終,他的思維選擇原諒,為的是要放過自己。他不擅辭令,卻是從小願意接觸人的「怪人」。現在受訪吹水,耗費精力 make effort,「之後感覺好累」。其實,記者跟他說話也「好累」。
人文之事,寫字、說話,有老中醫師曾相告記者:「用腦是全身的事。」人文的底氣,絕對不是一灘水,而是精神的支持,前行的養份。
雖然修讀文史哲科目的人不多,但人文與心靈,從來不可以被一日千里的科技及經濟發展掉棄。「不是說現在沒有哲學、宗教那些東西,是一般來說,大部分學科沒有這些,對學習科學的人,就是一種缺乏(deficit) 。」
「Cultural Studies(文化研究)的學生,是不是堅韌一點呢?」記者問。
「他們會傾向這一方面,但是不是就很容易管控情緒,很個人的,很難一概而論。」他以科學態度,關懷情緒之事,認為對沒有修讀人文學科的學生,推行全面的情感教育,是一種選項。
「爸爸給我好大自由,所以,我也想給學生最大的自由。」吳大琪 2020 年離任資優教育學苑,吳大琪回歸科大推動情感教育課程很偶然。他是研究凝聚態(Condensed Matter)的物理學家,曾獲裘槎學者奬。在美國煉成的研究自由,讓他勇於跟從心中所愛做事情,從科研走到資優教育。
說不出的聲音 講不下去的道理
他說有情緒問題的學生基本分兩種,若發展至要接受精神科治療,需要專業臨床心理學家處理。另一種,因適應環境、社交或情緒影響學習表現的,無論是資優或是一般學生,其實可以透過教育方法處理。只要學習得好,成就感可令學生快樂,互為因果。
眼下世代轉變、制度令人不快樂,幾年來,香港社會運動帶來的政治低氣壓,社會明顯失去了自由討論和暢所欲言的空間,學校成為有禁忌的地方,說不出的聲音,講不下去的道理,年少學生,並非沒有感覺的。世界政治、科技也在急劇轉變,最大的學問,不論學生、老師、教授、每一個人,都要懂得自處。
我們的領袖要有 clear effect 才放錢
當時,吳大琪建議科大為大學一年級試行情感教育,教學生「well being」概念,除了教育理念,也是因為社會上學生情緒甚至自殺問題嚴重,可惜,最終因為資源問題,已從原先小班及活動的理想模式,變為大班及各自收看預製教學影片,跟原意相去甚遠。
很現實的問題,「香港我們那些領袖,習慣了要有 clear effect,或每個人都可以接受或同意的事情才放錢,不清楚的東西,不知道怎麼辦,是不會處理。」如上一篇文章提到,社會是否意識(aware)學童情緒及自殺問題根源,一科情感教育推行的困難,到底是科目不夠完善,還是大學一如社會,對這問題的 awareness 不足,不重視,所以不投放資源,當自殺情況惡化,大家都不懂處理,這可能是雞與蛋的問題。
議員關注培養創科人才 卻不為學生情緒對策發聲
吳大琪當時看到 2011 年至 2020 年死因裁判法庭所得的自殺數字,十歲至十九歲的年齡組別,增加了二點五倍,增幅速度驚人,學生情緒問題惡化,中學生情緒輔導需求增加,學校教育心理學家跟學校的比例,由以往四間學校對一位心理學家,增至變為兩學校對一位心理學家。他認為學生情緒問題的警戒線已存在於大、中、小學,但政府一直沒有正視問題的嚴重性,立法會議員只說培養香港創科人才,但不會為支援學生學習情緒的政策發聲。
中小學有情緒問題 升上大學一樣存在
中小學出現問題,大學一樣會接收情緒有問題的學生。吳大琪說,以科大為例,最少十多年長時間存在學生抑鬱及自殺問題,接受精神科藥物的數量也有增加,沒有 slow down 跡象。學生到了要用精神科藥物,教授已處理不到。他認為學生受精神科問題困擾,不一定跟遺傳或天生有關,否則不能解釋那十多年不斷增加的個案。
吳大琪說,與其他大學相比,科大有一個缺陷,科大專攻理科、經濟及金融,沒有醫學院也沒有文學院,缺乏精神專科支援,也沒有很多人文、情感教育,校園氣氛相對冰冷。「中大、港大情況好一些,因為他們有醫學院專科解決學生精神科問題,科大過去十年,則不斷增加輔導人手。」
情感正向教育 猶如打一口「抗逆針」
他為科大一年級生構思的情感教育科目後稱為「Habits, Mindsets and Wellness 」,主旨是教導學生以正面思維面對困難,而非呵護地替他們解決困難。如果能從小教導「抗逆」思維,猶如預先打一口「抗逆針」(抵抗困難逆境),在中小學開始培育學生建立正向心態,預防情緒困擾而發展至精神問題,甚至極端嚴重情況包括自殺等。他說,升上大學才處理,是有點遲,但聊勝於無。由大學做起,是希望警惕教育界面對這些問題,過往單方面要學生適應制度,今天不一定合宜,他希望有些改變。
吳大琪亦相信有潛質但表現不達理想(underperformed)的資優學生,與表現中等的學生,其實也可以在情意教育中得到一種 soft skill,協助克服情緒問題,發揮應有表現,無論資優或非資優學生,都在肯定及認同中成長,得到學習的快樂,這是一種教育理想,也是改善學生心理情感教育的根本性思考。(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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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麗婷,畢業於香港樹仁大學新聞系;其後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學士及碩士;著有《見字如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