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星之後 1|468 個參賽者的數據故事:乘着節目浪潮,他們飄到了哪裡?

「《造星》是近年一個很好的選秀節目,但每季都總有落幕的時候:大家很熱烈地去追半年,可能會記得你這個人半年,記得你在節目中的角色半年。但是最後,你可否繼續在其他表演中出現,可不可以給其他觀眾不同的印象,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 Hugo(丘凱雄),《造星 2》參賽者

ViuTV 選秀節目《全民造星》已經到了第五季,本周日將進行總決賽,又一屆冠亞季軍將會誕生。

縱然有評論指今季《造星》是非多、迴響小,聲勢似乎不及過往幾季,但我們仍然可以預見,周末總決賽結果一出,大眾還是會「口水多過浪花」 — 誰誰誰更值得奪冠?誰誰誰是滄海遺珠?誰誰誰有「造馬」之嫌?— 正如過往幾屆比賽的後續討論,議論紛紛恐怕是必然的。

造星 5》10 強記者會現場,千人空巷(圖片來源:ViuTV)
造星 5》10 強記者會現場,千人空巷(圖片來源:ViuTV)

《造星》是選秀節目,比賽結果固然備受觀眾關注,但這節目亦是綜藝真人騷,一眾參賽者既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真人,無論進入節目之前,以至完成比賽後,都有各自的人生軌跡、演藝道路。

因此這一次,我們想把鏡頭移後、拉闊一點,嘗試透過數據,呈現五季節目累積 468 個參賽者的故事。

《造星》或許只是香港一間電視台的節目,但無可置疑的是,由 2018 年首播到今天,這個節目確實孕育、炮製了不少當下香港流行文化的風雲人物,也因而成為一些有志加入娛樂工業的年輕人的寄託。

如此看來,這個數據故事似乎或多或少反映,過去五年在香港追尋演藝夢想的年輕人群像。

《造星 1》總決賽現場(圖片來源:ViuTV)
《造星 1》總決賽現場(圖片來源:ViuTV)

前傳:香港偶像凋零的年頭

2018 年 7 月 15 日,ViuTV《全民造星》第一季首播,第一集名為「前傳」,開宗名義希望「在香港找一個齊集偶像條件的明日之星」。

為節目錄製這句旁白的男生,叫文卓森。他是《造星》的撰稿員,本來只負責在拍攝現場觀察、發問、記錄、寫稿,後獲總導演賞識,臨危授命擔任旁白,因風格獨特,被觀眾稱為「旁白君」。

他還記得,節目誕生於香港偶像凋零的年頭,「那時也有報道說,頒獎禮座上客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名字…最慘是新歌手,到上台領獎一刻,你才第一次見到他的名字。」ViuTV 於是開始製作《造星》,顧名思義,去「製造」一顆新星。

文卓森(旁白君)
文卓森(旁白君)

動機看似宏大,實情是大家都沒有把握。文卓森形容第一季節目像實驗,沒大期望,只抱著「睇下有無」的心態去尋找有潛質的新星。事實上,《造星 1》只有 300 多人參與面試,從中已要選出 99 強,質素自然參差,「為什麼(第一屆)這麼多人被人笑,因為根本沒有人知道《全民造星》是什麼。」

文卓森認為,《造星》作為選秀真人騷,吸引觀眾追看的魔力,正正來自參賽者。即使每年比賽形式都差不多,但參賽者卻是全新的九十多位。「他們把一生裡面最嚮往最熱愛的表演,放到舞台上讓大家看,又把他的人生、個人故事濃縮成節目的幾分鐘。那些人都是用他的生命去追夢,就算你知道要做的東西都是一樣,你依然會有那一刻的感動,而且覺得很熱血, 因為那些人。」

背景:甚麼職業?有多年輕?

五季以來,讓觀眾有過不少感動時刻的《全民造星》參賽者,究竟是什麼人?每屆比賽,ViuTV 都會公布參賽者的年齡及報稱職業,我們嘗試整理五季共 468 人的基本資料。

Made with Flour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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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年紀,468 人之中,不論男女,都是最多 22 至 27 歲的人參賽。最年輕的參賽者為 16 歲,全是參加第四季的女生(Ariel、阿妹、燒賣、阿 Yo),最年長的女參賽者是《造星 4》的謝裕鈴(Ling),參賽時 39 歲;最年長的男參賽者則是第三季的「Alan 仔」。當年 40 歲的他是前 E-Kids 成員,《造星 3》40 強出局後,今年他現身 TVB《中年好聲音 2》面試。

報稱職業則是包羅萬有。佔最多的是學生,有 94 人,當中包括於節目後組成 MIRROR 的姜濤、Tiger、Edan、Ian、Jeremy。

《造星》觀眾都會記得,節目有不少 dancer 參賽,希望成為舞台正中央的主角。因此不難預料,第二多的參賽者職業正是舞蹈員、跳舞老師,有足足 56 人。裡面包括 MIRROR 六名成員(Lokman、Anson Lo、Stanley、Anson Kong、Frankie、Alton),還有去年於 MIRROR 紅館演唱會擔任 dancer 的方方、ManC、家琪,以及將在《造星 5》決賽登場的 Lyman Heung、Tsoul、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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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參賽時已報稱是音樂人、歌手(46 人)、演員(40 人)或模特兒(23 人),為數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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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氣:最多追隨者的是哪些人?

Dayze 是《造星 2》(2019)的撰稿員,2021 年跟該屆參賽者 Hugo 組成獨立組合「惡夢扭蛋」,成為樂壇新人。

她說,自己由幕後走到幕前,多少源於《造星》節目的經歷:「那一刻我其實不明白他們,但我想了解這件事到底有什麼吸引, 看著他們很多人很努力地,為拿到這些東西去拼命。…其實我是有被感動到。

記者問她,參賽者為之拼命的「這些東西」究竟是甚麼?Dayze 想了一想:「recognition(認同)?fame(名氣)?」

「當然在節目那刻,他們投入咗狀態,都是想為了表演好。但是我想,大家心裡都想讓其他人認識,參加這個節目就是想展示自己, 想多些人見到自己,以至令這個世界可以更多的接納你,令到你有更多的話語權。」

《造星 5》主題曲拍攝現場(圖片來源:ViuTV)
《造星 5》主題曲拍攝現場(圖片來源:ViuTV)

《造星》是選秀真人騷,不少參賽者上節目前,只是素人或演藝圈邊緣人,但走上《造星》舞台,他們開始被注視,被談論,被關注。因此參加比賽獲得的「獎品」,除了冠軍獎座、 唱片合約等實質回報,還有有形無形的「名氣」。

本專題其中一名受訪者便形容,對很多參賽者來說,名氣才是參加《造星》的最實際收穫 — 多了人認識,就意味著獲廣告客戶垂青的機會增加;只要 IG 戶口有一定追蹤人數,間中拿著 product 拍些生活照,就算不是甚麼大廣告,已可以帶來不錯的收入。

如何量度「名氣」?我們嘗試記錄了五季《造星》參賽者的 IG follower 數目,結果不令人意外 — 最多人追蹤的是當時得令的一眾 MIRROR、ERROR 成員。其中 Anson Lo 和姜濤的 follower 更超越 100 萬,約為 follower 最少的 200 個歷屆參賽者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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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分析這些數據會發現,如果參賽者目標是「成名」,關鍵似乎是與大公司簽約。歷屆參賽者中,IG follower 最多的頭 30 人,有 25 個都是 MakerVille 旗下歌手、藝人。其餘五人分別是《造星 2》獲亞軍後簽約華納唱片的 MC 張天賦,同為 YouTuber 的 Boris 與 Cotton、Lolly Talk 成員阿妹,以及在 MIRROR 紅館演唱會中重傷的舞蹈員李啟言(Mo)。

如果擴闊至頭 50 位,與大型娛樂/唱片公司有合約在身的亦有 39 人,包括現時活躍樂壇的雲浩影(Cloud)、曾比特、Ansonbean,以及 P1X3L 成員 Phoebus、Geo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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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約大公司,意味著能取得更多資源做創作,以至獲得更多媒體曝光機會,因而知名度更高,箇中邏輯不難理解。

但世事也沒有必然。《全民造星 2》冠軍 Phoebus 就在我們的專訪中坦承:「其實除了拿獎那晚是興奮之外,其他日子都是比較消沉和比較大壓力。」

《造星 2》總決賽於 2019 年 12 月舉行,Phoebus 獲獎後一個月,疫情就橫掃全世界,演藝圈停擺,拖了大半年他才與環球唱片簽約,並以組合 P1X3L 身份出道。P1X3L 起初不討好,被網民瘋狂嘲笑,其後因綜藝節目慢慢入屋,卻一直缺乏表演機會。出道至今近三年,連一場演唱會也未開過。

Phoebus 吳啟洋
Phoebus 吳啟洋

Phoebus 說,他唯有將不快轉化成動力:「繼續做好一啲⋯⋯就是希望可以快啲有得⋯⋯讓你們(唱片公司)可以給我們開一個音樂會。」

出道:「造星幫」佔樂壇幾分之幾?

每屆《造星》之後,不少參賽者都會投身演藝圈。有人任主持、演員,有人到其他電台、電視台尋找機會(例如《造星 2》10 強阮頌揚現任職港台),還有不少人繼續從事音樂行業。

事實上,近年樂壇的「造星幫」勢力非常龐大,今年初我們就曾統計過,叱咤頒獎禮全晚頒發的 40 個獎項,有 16 個落入出身《造星》的歌手、組合當中。

叱咤頒獎禮全晚頒發的 40 個獎項,有 16 個落入出身《造星》的歌手、組合當中
叱咤頒獎禮全晚頒發的 40 個獎項,有 16 個落入出身《造星》的歌手、組合當中

而翻查 2019 年起三大電台(商台、港台、新城)於年度頒獎禮頒發的新人獎名單,亦會發現近半數單位(19 個)來自《全民造星》,反觀 TVB 同類選秀節目《聲夢傳奇》暫時只孕育出 4 個新人獎得主。

近年新人獎近半數單位(19 個)來自《全民造星》
近年新人獎近半數單位(19 個)來自《全民造星》

每屆《造星》決賽完結後,觀眾總會好奇:眼前這些年輕參賽者,未來會走一條怎樣的路?因此我們嘗試追蹤頭四季共 374 名參賽者,節目後的去向。

究竟如何得知?我們用大量時間「人肉」瀏覽這 300 多人的 IG 帳號及 YouTube 頒道,以至從維基百科等平台,嘗試盡量找出他們現時有否屬於任何唱片公司?如有,簽的是規模較大的唱片公司(即英皇、環球、華納、大國文化、寰亞、SONY、星夢等幾間),還是比較小型、近乎獨立的公司?近年有沒有個人音樂作品(非翻唱)?何時出道?

老實說,這方法有不少缺陷 — 畢竟維基百科的資料不一定準確無誤,歌手們亦未必把所有東西都寫在社交媒體。更何況,今時今日的新媒體生態之下,「出道」、「獨立」界線已經變得很模糊 — 試想像你今天寫了一首歌,放上 Spotify,那麼你算不算「獨立歌手」?又是否算是 2023 年出道的「樂壇新人」?

然而,這已是我們在有限能力範圍內最能夠接受的「研究方法」。

結果顯示,首四屆《造星》有至少 38 人簽約大型唱片公司,佔總數 10.2%,而屬於小型唱片公司,以及用獨立身份做歌出道的,則合共 71 人(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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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該選擇一條怎樣的路?

其中一個決定以獨立歌手身份出道的參賽者是陳天翱 Eagle,來自《造星 2》。他精通音樂製作,節目中曾獲花姐盛讚是「五強之選」,最終雖然於 40 強出局,但當年與 MC 張天賦、June、Justin、Jer 組成的 B4 組,表演卻已在觀眾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

Eagle 坦言,當年節目完結後,收到很多公司「不同形式的 offer」,連出道的形式也有很多選擇,但是錢批了,合約遞上來,他卻開始猶豫:「沒錯我很喜歡做音樂,但走到幕前出道做歌手,似乎是另一回事。其中一個最大 concern 是,我不想做那種受人擺佈的『娛樂圈藝人』」。

陳天翱 Eagle
陳天翱 Eagle

最終他決定推卻邀約,成為獨立歌手並於 2021 年出道。不受公司束縛,他決定嘗試較罕見於香港樂壇的 EDM 音樂:「覺得很爽,很自由,可以沒有包袱地去玩一些香港很少人做的事。」中間改簽了規模較小的 Kingdom C,依然近乎獨立發展,結果這條路走了兩年,雖然並不後悔,但 Eagle 也坦言,獨立歌手要兼顧太多事情之餘,他內心又經常在打仗,特別是當作品似乎較少人留意到的時候,就會自我質疑:「死,是不是走錯路了?」

「要順著主流市場做一些容易 connect 聽眾的事,還是順自己心意,較藝術性地表達自己?」這條一直糾結著的問題,他說最近好像摸到自己的答案。「可能因為現在長大了,就覺得,如果能滿足自己的同時,也可以 connect 以至改變別人,就好了。」

Made with Flourish
Made with Flourish

也不一定要以「曝光」、「出道」、「單飛」這些詞彙來判斷成功與否。

眾所周知,《全民造星》節目主題曲叫〈前傳〉,每季節目,這首主題曲都會因應該季特色而重新編曲、製作,例如第四季以「女團」為題,〈前傳〉理所當然地變成女聲;至於《造星 5》首次到海外招募參賽者,〈前傳〉部分歌詞自然換成英文。近來大家每晚聽到的這首主題曲,負責編曲、監製,以至主唱的人,叫戴晉揚(Mark)。他是《造星 1》參賽者之一。

Mark 是十年前(2013)的 CASH流行曲創作大賽冠軍,2018 年參加《造星》,原意是讓更多人認識自己,從而擺脫當時的經理人。但節目開始後,他發現自己個性跟這個真人騷,以至整個娛樂工業,似乎有點格格不入。

「我不太喜歡與人埋堆。譬如造星好需要一些 emotional 的互動,例如有參賽者要走啦,好多人喊,但我係冇可能喊得出,我都係「oh bye」咁樣囉,哈哈哈。」他大笑模仿著。「這些位置就會知道,表演還表演,音樂還音樂,做 artist 又是另一件事。要做一個 icon、形象出來,我是完全不擅長,也不想浪費時間同精力去做。」他形容,《造星》就像一面鏡,讓他看到想像的自己跟真實的有多少出入,因此接下來他決定要做一些真正適合自己的事。

Mark Tai 戴晉揚
Mark Tai 戴晉揚

此後他沒放棄唱歌,但心態變得佛系 — 把歌做好了,就放到 YouTube 及串流平台,「總會有些東西想表達,無論有沒有人聽都好,我都會想唱很多歌,但就不是宣傳為目的,你鍾意聽就聽啦。」同時他把工作重心轉到幕後,最近替《造星 4》參賽者、STRAYZ 成員暐翹新歌〈石破曲〉任監製,他也覺得很滿足,「好像幫人接生一樣。」

落幕:脫下華衣「你」又是誰?

某夜,「惡夢扭蛋」的 Hugo 和 Dayze 跟我們聊起名氣這回事。

兩人都來自《造星 2》,Hugo 是最終打入決賽(並演唱《山下見》而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參賽者,Dayze 則是節目的撰稿員,跟參賽者連月相處,作為旁觀者的她有不少觀察。

她說,有些人可能因為在節目中曾經備受關注,到節目結束、大燈一滅,就自然心急起來,「有少少人一完節目,就好似變得不像自己,好想快啲快啲快啲得到,在節目 taste 過的那些東西,想快啲多啲人識,想快啲 famous,[…]特別是在節目期間,真的有些迴響的人,然後一結束了,又有新的一季,已經沒人記得他們了,就會有個落差。」

至於她的拍檔 Hugo,則由始至終都是異數。他自言,當年報名參加《造星》,一來因為「失戀發癲」,二來想嘗試一下創作,結果僥倖「存活」到總決賽,便抓住那次機會表達自己想表達的訊息。

Hugo《造星 2》最終打入決賽
Hugo《造星 2》最終打入決賽

比賽結束後,他沒怎樣「食住個勢」,只是繼續將音樂創作視為自己人生的 side business,「音樂是我其中一種追求, 但不代表我不追求其他東西。」這兩年他以 Higgo Raj 與惡夢扭蛋的形態出過一些歌、玩過一些 show,目標不過是 for fun,「做一些自己想聽的歌曲,我覺得很爽,可以抒發到我的心情。你喜歡聽就聽,即使你不聽也好,理得你,我總有辦法做到。」

在 Hugo 眼中,那種對成名、被看見的追求,往往是雙面刃,「當大家都認識你,捧到你上天, 大家都當你係 somebody 的時候,你會真的覺得自己是 somebody。」他想起謝安琪〈年度之歌〉歌詞中那一句「高峰過總會有下坡」,所有流行歌手也好,真人騷比賽角色也好,總有其週期。「當熱潮過了,流行過了,你都要搵返自己係邊個 — 你點解要做音樂?你點解要入呢個圈?你點解要繼續做戲?點解要繼續跳舞?點解要繼續唱歌?是因為想多些人認識你 ,還是你真的真心喜歡這件事?」

「脫去這些華麗的外衣、華麗的名氣之後,其實你找回真正的自己是什麼,那個才是最重要的。」

惡夢扭蛋 Hugo & Dayze
惡夢扭蛋 Hugo & Dayze

文/阿果

攝/Nasha Chan

【本文與 Wave.流行文化誌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