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星之後 2|五年間,他旁白了 468+1 個香港追夢者故事
《全民造星 5》接近尾聲,又是全城焦點。這個 ViuTV 皇牌選秀節目 2018 年啟播,至今播到第五屆,參加者已經超過四百人。那些曾出現在舞台上的面孔,作為觀眾,你還記得多少個?
為五季節目擔任旁白的文卓森,記得好多,好多。
訪問當日,我們整合了一張集多屆《造星》參加者樣貌的圖片,作攝影背景之用。旁白君一見圖片,就馬上指著上面一個個青澀模樣,逐個說出他們的姓名與故事,越說越起勁:誰晉級到第幾回合,誰做過哪些表演,誰如今在做什麼工作⋯⋯記者忍不住讚嘆他居然記住這麼多參加者,一如「造星 wikipedia」,他只答「梗係記得啦」,彷彿理所當然。
一張張參加者的面孔投射在他的白色 T 恤上,對旁述了四百多個《造星》故事的文卓森而言,這些追夢故事從未變得模糊。
(此為專題「造星之後」第二篇,第一篇見:468 個參賽者的數據故事:乘着節目浪潮,他們飄到了哪裡?)
逾 400 個有血有肉的故事
我們見面當日,《造星 5》節目還在播映,幕後亦仍在趕工。訪問還未完,旁白君的電話已經收到幾則工作訊息,他不好意思地說:「Sorry,我諗我要覆這個message先⋯⋯」,一邊說,手指已經敲打著電話螢幕。與我們道別後,他又馬上趕回電視台,準備觀看導演組剛剛剪起的新一集《造星》,準備寫稿、錄旁白。
觀眾對每一位《造星》參加者的認識、理解,往往始於節目中頂多數分鐘的片段。但對文卓森而言,要說好一個造星故事,其實就要認識一整屆的參加者,背後要下的功夫可不少。
從首輪面試開始,今屆《造星》監製許敬麟、節目顧問花姐(黃慧君)、馮允謙、陳蕾等導師在前面把關,文卓森和其他撰稿員就坐在後面靜靜觀察,有時也向參加者發問(即出街節目那些參賽者訪問片段)。其餘時間,他默默留意參加者的社交媒體,嘗試從中瞭解其為人。
到節目中期,攝影師、撰稿員跟著參加者練習、生活,「旁白君」則翻看大量 footage,反覆重溫各組那些練習影片,消化好自己的感受,再判斷旁述稿要怎樣寫。稿件寫完,再配合感情和語氣錄製出來。有時還要與製作組開會,商討每個參賽者的部份該如何剪輯⋯⋯他形容,每年到了《造星》製作期,所有幕後便開始了「趕 Deadline」的艱難時期,忙到片刻都不能消停,就連回家吃飯的時間,也要擠擠才有。
每一個參與過《造星》的工作人員都會告訴你,這是一份痛苦的工作。
儘管痛苦,文卓森卻又覺得自己的工作有趣。「《全民造星》 除了是選秀節目,也是真人騷,那個真人的部分是很感受到的。」他形容,每屆《造星》,都有 90 多個全新面孔擺在自己面前,讓他去觀察、發問、認識。過程中會慢慢看見各人懷揣不同想法和原則,就彷彿見到一個個立體、有血有肉的人站在面前。
就像人類學家的田野考察工作。
例如《造星 2》的 Boris,因本身是 YouTuber 而獲選「Eye Catching Idol 選舉」第一名,可直接通過第一回合比賽。文卓森還記得,當時看到他的片段,便對這個男生印象深刻。「你看到他因為自己入選,內心好掙扎,『那些唱歌跳舞那麼用心的人,他們入不了,甚至要入復活區,我竟然不用經過篩選?』」文卓森接著觀察,之後 Boris 即便沒有唱跳功底,卻為了團隊表演每日苦練。看到這裡,就算隔著螢幕,他也忍不住感嘆:「哇,呢個真係熱血!」
這樣日復日的觀察,時間久了,難免受感動。
「有時錄完一個人的 Profile(個人檔案),然後下次開廠(錄影)見到他就會說『Hello』,其實他不認識你,那句 Hello 純粹是多了很多內心的感覺。」往後偶爾在走廊碰見,他都會由衷地對那些參加者加上一句「加油,Good show」。一句簡單平淡的打氣,卻掺雜旁白君的真實感受。
真實的魅力
整個訪問中,文卓森不斷提起兩個詞彙:「真實」、「真人」。
2018 年中,《全民造星》第一季第一集,節目開宗明義探討偶像、巨星,正當觀眾以為電視台準備為香港樂壇招攬一班生力軍的時候,氣氛一轉,傳來旁白君一本正經的聲音:「雖然參加比賽嘅人有好多,但有齊偶像條件嘅人,我哋竟然一個都搵唔到!」
從那一集開始,文卓森衰格搞笑的旁白引來不少關注,許多觀眾喜歡他說話一針見血,夠 mean,夠真實。
後來,他又笑過 Edan 的白眼、Jer 的鬍鬚、193 的中間分界⋯⋯為節目增添不少笑位。縱然如此,他仍強調,自己從不是為 mean 而 mean,只是製作組籌備首季節目時,預想能招來全港的有才之士,結果參加者水準比預期中要低,花姐便叫他先用旁白取笑參加者一輪,減低觀眾的落差感。
他也明瞭,自己撰寫的旁白稿,其實足以左右觀眾對參賽者的理解。特別是頭兩季《造星》,印象更深,「原來在他開口表演前的幾分鐘,我點樣介紹他都很影響觀眾的觀感⋯⋯好似 Edan,一個那麼認真追夢的人,又跟肥仔(梁業)學跳舞,音樂又不差,他上來節目,你居然笑他反白眼?」
Edan 在節目上的白眼表情,後來反倒變成他獨特的記憶點。這令文卓森想到,如果真人的魅力足以打動人,那麼這些稍微放大的瑕疵,反而能夠變成他的可愛。「如果有人性格本身不算討好 ,就算我稱讚他都沒有用,觀眾也不會覺得是真的嘛!」既然如此,便不如保持真實。講些不完美的東西,或許同樣能打動人。
畢竟透過《造星》見證偶像們素人時期的不完美,觀眾才能了解包裝下的真人,見證他們的成長。
2018 年底,12 個《造星》參賽者獲 ViuTV 招攬,組成 MIRROR,一出道就在九展舉辦首個演唱會。當音樂響起,明光爍亮,十二子緩緩升起,現身舞台,台下的文卓森一下子就起了雞皮疙瘩。
明明上一次見到他們,還是在《造星》攝影廠的後臺,十二人穿著自己買來的服裝,練舞練上數百次。這次再見面,他們已成為舞台上的焦點。「那種感覺就是:一開始完全沒有預料他們將來的路會是怎樣,但你現在見證到了。」The rest is history。
「將燭光變曙光再發光」
許多《造星》參加者都是素人出身,在節目播出前寂寂無名,猶如在黑暗中奮鬥,卻遇上《造星》這個舞台,如主題曲〈前傳〉歌詞「將燭光變曙光再發光」,有機會讓藏在房間裡的燭光變成曙光,再形成舞台上的鎂光。
「如果有人喜歡你,你就可以再升級,被更多人看見,這就是你的發光之旅。」
這趟發光之旅,不會因淘汰而終止。每季節目,觀眾總會為一些喜愛的選手提早離開心碎氣憤;像第五季,不少人為歌藝了得的 Mark Chan、Ritchie、Carson 無緣決賽而抱打不平。但實情是,環顧多季《造星》,在節目中慘遭淘汰,事後卻躋身樂壇並嶄露頭角的,根本大有人在 —像 Anson Lo(第一季 30 強)、mansonvibes(第三季 20 強)、Lolly Talk(成員大多在第四季較早階段出局)等等,都是例子。
文卓森形容,經過第一屆《造星》,他已覺得選手被淘汰其實並不可怕,只要有魅力、有能力,不管有否在節目留下,這些面孔最終還是會被看見。
例如《造星 3》海選,他碰巧遇上 Cloud(雲浩影)的面試,印象已格外深刻,卻沒想到她決賽最後三甲不入。說到這,文卓森皺起眉頭,以一把熟悉的旁白聲說,「哎呀!Cloud 呀!哎呀!好想佢有一個殊榮。」但兩年後獲得叱咤樂壇生力軍女歌手金獎的,卻又是這個女生。
「你的造星旅途,未必由強尼告訴你淘汰而結束,是你自己決定放棄還是堅持。你不放棄,你出道,你就可以繼續追夢。」
以聲音陪伴觀眾
訴說那麼多別人的追夢故事,但在《造星》裡追夢的,不止參加者,還有「旁白君」自己。五年前開始在節目中獻聲的他,其實一直有個主持夢。
這個夢想,源自他中學偶然讀到《我要做 DJ》一書,之後他夢想要用聲音謀生。中學畢業後,曾嘗試應徵不同電台,都面試失敗,屢敗屢試,到了大學時期,終獲 DBC 數碼電台聘用,雖然只能做錄音室控制員,但仍在幕後默默耕耘,並憧憬著將來:許多電視節目的旁白都是找電台 DJ 錄製,未來自己會否有這個機會?
離開 DBC,輾轉到 ViuTV 做撰稿員,看到其他節目的 writer 因電視台資源所限連 VO 旁白都要兼顧,他又「心郁郁」:「不知道我之後又可不可以?」
與許多《造星》參賽者一樣,在等待被看見的日子裡,文卓森只管盡力做好自己。有時節目叫他幫忙錄 guide track,用以計算真正旁述錄音所需時間,他每次都抓住機會,充滿幹勁,「full power 轟下去」。或因如此,節目總導演開始留意到這把聲音。
機會終於降臨。製作組籌備首季《全民造星》時,文卓森任節目撰稿員之餘,額外獲邀擔任旁白。他形容,當時如「臨危受命」般,從未想像有日能正式當旁白,對這工作亦「沒有任何 picture」,只感覺格外開心。
節目出街後,即便工作再辛苦再忙碌,他都擠時間回家吃飯,叫母親打開電視,一起收看《造星》。那一刻開始,他感覺自己做的事終於起了變化 — 除了在幕後撰稿,還能用聲音「走」到幕前,陪伴觀眾。
他自小喜歡聽電台,而據學術研究,電台的其中一個功能,在於製造陪伴的感覺。文卓森形容,這種感覺正如自己小時候喜歡收看直播「打機」,「我考試冇機打的時候,就會看達哥打機。那我考試要溫書,就會開著他打機的畫面,好像他在陪伴我一樣。」他喜歡上聲音工作,也源於期望有日也能成為陪伴者的角色,在或許令人難熬的時代裡,依然為觀眾帶來娛樂。
一轉眼,這把聲音已陪伴觀眾走過五年。他的旁述,無疑為節目帶來不少笑點,但講了幾百個造星故事,當事人會否感到重複厭倦?文卓森思索片刻,答道:「我以前也會怕這件事,特別是做第二屆、第三屆的時候。開始之前就會有人說:又做一樣的事,沒什麼變化。 」
後來卻想通了。「其實很多運動,不都是一班人追著波做的事嘛?如果有人不喜歡足球,就覺得一班人不斷追著波踢。但喜歡那樣東西,就會喜歡。」正如他喜歡籃球一樣,即便每日早晨只是重複地練習投籃、上籃,但每次看到皮球滾進籃框,還是覺得十分滿足。在他眼中,只要足夠喜歡,便總能找到樂趣,做旁白也是一樣,「每次只要錄到一個語氣,玩到一個位置,然後錄音,其實就已經爽了。」
五屆以來,《造星》節目模式大同小異,心水清的觀眾甚至早能料想到情節走向(有時連「旁白君」也會以此自嘲), 但他認為,這個選秀節目的最大吸引力,從不在節目的形式,而在於那些表演者。
「《全民造星》正就正在無論框架是怎樣都好,那些參加的人都是用他的生命去追夢……你知道他們要做的東西都是一樣,但是他就是給你看他最厲害的東西,你依然會有那一刻的感動,而且覺得很熱血, 因為那些人。」
這個說故事的人,說了四百多個故事,依然雙眼發光:「幾十年來,你看演唱會,都是那些歌、那些舞,那些音樂、那些人聲,但表演吸引的地方,就是不同人將不同意念放在一個作品裡面。只要那群人是很熱血很熱愛那樣東西,你就會被他們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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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與 Wave.流行文化誌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