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見人|冼麗婷專訪羅燦(上)第一個報道「五十年不變」的記者

羅燦是在香港前途談判過程中,第一名披露「五十年不變」方案的記者。
羅燦是在香港前途談判過程中,第一名披露「五十年不變」方案的記者。

特約記者:冼麗婷

攝影:HLKP

【Yahoo 新聞報道】

聽過新聞前輩講笑:羅燦這個人,行出來,係威係勢,可以想像,他見到鄧小平,一樣覺得自己平起平坐。

自由理想世界,人人本該平等。他那代人見過鄧小平又有幾出奇?一問之下,羅燦 WhatsApp 回答記者:「有呀,應該是鄧(小平)會晤鐵娘子,香港記者可以採訪,鄧在入會場前跟香港記者打招呼,我也在採訪隊伍中。」

羅燦 1979 年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現新聞與傳播學院)畢業,1983 年有份為無綫新聞部到北京採訪香港前途問題,並率先報道香港回歸中國後,制度五十年不變。當時他大約 28 歲,做了四年記者;一年半載後,升任無綫新聞部採訪主任,是最年輕採主,因此得了花名「神童燦」。

數字,從來是演繹的強大根據。羅燦目前是 ASI Analytics & Media Limited 行政總裁,從記者、傳媒管理層,進化至專攻大數據分析,透過創建數據系統掌握最熱門輿情,為企業及大機構設計危機管理策略。早前電影《緣路山旮旯》和《過時過節》的導演及監製,找他按數據分析設計巿場推廣策略,有點像「睇症」也有點像「睇相」,總之一切詮釋都有數據可依。結果,這兩部 300 多萬小本經營製作,票房收入分別為 1,000 多萬及 1,300 萬,算是成功,而成功原因,要另作討論(編按:請留意下星期刊登《見字如見人》羅燦專訪下篇)。

羅燦創辦了大數據公司,他表示連《緣路山旮旯》和《過時過節》團隊都找他們,希望透過大數據制訂出宣傳策略。
羅燦創辦了大數據公司,他表示連《緣路山旮旯》和《過時過節》團隊都找他們,希望透過大數據制訂出宣傳策略。

回說「五十年不變」,幾多人曾經因此心安?訪問羅燦,好難不跟他談舊聞與新聞。重提四十年前歷史現場,他雙眼好似神童光芒再現,心仍然流着新聞人血液。

「是我爆先(報道),我拿到這消息回來,(記者:你第一個?)我第一個。跟着,政府即時否認吖嘛,政府否認。聽落,是 technical denial 。兩星期後,新界鄉議局代表團去北京,突然晚上見完領導人後,我印象是這樣,就說五十年不變,即是 confirm 了我的消息。」

他應要求回溯報道的過程,口密心不軟。「我們爆的時候,當然興奮,但我們也驚,是預了會否認的,但當時消息來源比較可靠,(消息來源有沒有故仔可講?)不能說的。但被否認時,我們照報,不反駁的。」

做記者,向老世陳述消息,難道他說堅就是堅?「不是,要向他解釋,他同意了才成事。(當時誰是你上司?)黃應士,他都好謹慎的。」那一輩做新聞,有很多規矩,有方法求證,「他(黃應士)也是高手,我說:『冇 second source』,但他要求凡消息要有 second source,要有第二個 source去求證,這是好負責任的做法。」不是說人人收到消息就能報道,「突然收到消息,甚麼消息?在地鐵聽番嚟㗎?邊位呀?」

記者以後輩身份認識羅燦約三十年,跟他對話不到十次,他說話聲腔與內容,完全似一個「大佬」,權威,清晰,絕,狀似殺氣騰騰,但 IQ 正常的人,聽落會笑。那趟,他在沒有 second source 情況下,向上司說出消息來源。「你一是講,一是不出(報道)。第一要 protect source,如果你告訴上司,上司也替你 protect source。但如果你不告訴他,他有何責任替你出呢?你是不是在地鐵聽呢?大家要向大家負責,這做法是一個負責任的做法。」

羅燦提到,他的上司黃應士一直要求有最少兩個消息來源,才能確保消息有向外報道的基礎。但在「五十年不變」一事,他們有另一個做法。
羅燦提到,他的上司黃應士一直要求有最少兩個消息來源,才能確保消息有向外報道的基礎。但在「五十年不變」一事,他們有另一個做法。

怎樣拿到五十年不變的「消息」?來龍去脈,有沒有更多故事?這一章,足夠成為動聽新聞一課。消息變成事實,只有短短兩星期,年紀還算輕的羅燦,當時沒有飄飄然,反而等待期間有壓力。

「會不會睡不着?」記者問。

「又不至於,因為個 source 好堅。但問題是,不知何時才公布,我估不到咁快。」

當記者遇上時代,時代才是主角。生前長居香港的英國女記者 Clare Hollingworth,率先報道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也只有二十七歲,她往後的記者生涯,才是戲肉。如此這般,一切已成往事,羅燦是神童也好,靈童也好,把香港五十年不變命卦一支籤傳來,靈驗不靈驗,其實,就看解籤人是誰。只是,此時此刻,再說五十年不變,他心裏滋味如何?

「廿五年已經變晒啦。」他盯着問的人。作為歷史初稿撰寫人,作為傳媒人,作為當年報道五十年不變消息的記者,曾經抱存信心:「當時我信,因為寫得好清楚,五十年不變,社會制度不變,政制發展步伐,有時間表,有路線圖,好清楚的,但問題是,回歸期間弄出了 Patten(彭定康)政改爭拗⋯⋯。」在中英爭拗之中,香港沒有主導位置,政治上解釋權誰屬,他說當然早就知道,「但我們有得參與咩?冇喎,三腳櫈喎,解釋權當然在中央啦。」回歸以後,以至過去短短四年,已成一匹布的歷史。

羅燦指當年都對「五十年不變」有信心,不過事實發展是,「廿五年已經變晒啦」。
羅燦指當年都對「五十年不變」有信心,不過事實發展是,「廿五年已經變晒啦」。

「你信香港大勢已去?」記者問。

「好多事都唔同咗,會不會返到轉頭呢?返唔到轉頭。返唔到轉頭,會不會有新發展?就期望有新發展囉。」他認為大家認清全面管治權此事實,只能看香港是不是有優勢可以利用,「如果發覺管得越多,香港優勢越少,會不會有些改變呢?」他認為特首有責任為香港人說話,希望政治以外,仍有可為,「經濟可做好些,民生可做好些,不要把事情講死晒先得㗎。」

他認為,香港作為金融中心,不能只有一種聲音,資訊自由流通最重要,投資者看不到真相,也不會安心投資。單說股票巿場,「投資巿場是沒統一意見的,你看上,我看落,怎可能統一?我看國安法實施這麼久了,若廿三條立法,最好大家清清楚楚知道遊戲規則,知道哪些可能觸犯法例,哪些無問題,遊戲可以重新來過。」

縱橫香港報業、電視新聞,為包括《蘋果日報》、《信報財經新聞》、《有線新聞》、《Now TV》(新聞及財經)、《香港數碼廣播》(DBC)等等開山劈石,在傳媒老闆面前,羅燦總是霸氣的做,撇脫地離開。他也曾是傳媒界火花,現在社會迷惘之時,誰再燃燒?仍然留下來的人,最少,他仍然講真心話,直言現在不少媒體老闆喜歡插手新聞運作,社會只有一種聲音,失去制衡。對中層記者創立自媒體,羅燦認為可以做、值得做,「走專業角度,專業才有人看。評論,除非你勁到查良鏞、林行止那級數,但現在,也沒空間可評了,反而走專業路線多人追看,讓讀者、followers 感到有料到,給他啓示。」

希望,是自己看到的,才叫希望。羅燦也不是百分百不會離開香港的,他說。

冼麗婷,羅燦。
冼麗婷,羅燦。

羅燦專訪下篇:

見字如見人|冼麗婷專訪羅燦(下)|「畀錢畀橋」用大數據賣民情分析 資深傳媒人倡後輩用ChatGPT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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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深人物訪問記者 冼麗婷】

在 slasher 新世代,冼麗婷是香港記者 / 作家 / 人物寫作導師 / home baker。咀嚼人要時間,寫字要時間,等天然酵母開心要時間,用百分之二百真誠,等待深刻的味道,這是她做人、造麵包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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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麗婷,畢業於香港樹仁大學新聞系;其後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學士及碩士;著有《見字如見人》。

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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