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見人｜天涯海角同命鳥 新聞夫婦衝破殘障移居英倫

特約記者：冼麗婷

【Yahoo 新聞報道】

大時代離散，倒反令困在中風後遺症十年的李若堯，開闢了新路。不能完整說話，不能獨自走路，他與太太梁潔瑜去年選擇移居英國，近一年來，彷彿變成冇腳的雀仔，不會走，但會飛。在愛裏，他得到自由。

如果說兩人是「同命鳥」，那必須看時間如何演繹兩人下半生。同命鳥即佛經所說的「共命鳥」。十年前，記者到訪安西榆林窟，那裏曾是張大千臨摹的寶藏，其中一個洞的壁畫，畫着一隻巨鳥，長兩個人頭，一雄一雌。那個時候，李若堯中風昏迷未醒，令梁潔瑜面對生死患難考驗。

李若堯和梁潔瑜曾是資深新聞工作者，也是畢業於香港樹仁學院的師兄妹，半生只打過與新聞有關的工。十年前，他離開新聞界，不因別的，只因突然中風，最終度過危險期，但醒來、康復，已是另一個人：走路要扶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曾經是靚聲新聞廣播人才，失去說話能力，講得最多是「唔知道、係、唔係、靚靚」，還有老婆和好朋友的名字。

撿回一命，十年來困在肉身限制，改善殘疾情況再無突破。這十年，妻子梁潔瑜除了在電台處理編輯及新聞報道工作，回家就是盡心盡力照顧丈夫。而對於李若堯來說，歲月無聲，幾條白髮，皮光臉滑，春去秋來，一晃眼，時代巨變放在面前，他好像從無寸進；一個處於弱勢的人，就沒有選擇嗎？為了丈夫，梁潔瑜可以犧牲Me Time，但她決不想兩個人都失去世界。於是，她放棄後期的新聞報道兼職，決心把握時間，趁丈夫頭腦還清醒之時，快樂自由地共度餘生。

簡單而純粹的原因，讓她帶着殘障的丈夫到英國，跟正在當地讀大學的兒子編織新生活。起初，親朋戚友聽了，大多瞪眼閉嘴不說話。到底，在陌生的地方廿四小時照顧一個不能表達、不能獨自走路的丈夫有多難？

移居英國 活在更多無障礙環境

對於李若堯，從新界望海村屋轉到英國 Kent 公寓生活，最大不同是，在香港要走三層樓梯才可出街；在英國寓所，出入有升降機，而且，英國以至歐洲，大多數旅遊點，包括森林，都設有傷殘專用通道。說到移動能力，李太到埗幾個月，買了一部以前她會恥笑揶揄的「B」字頭歐洲二手房車。因為處境不同了，她領略 B 車夠硬淨夠大的優點，令丈夫安全上落很重要。再說，她也不是無所不能的，本來為丈夫買了一部電動輸椅「私家車」，但因為她無力獨自捧上車尾箱，最終退貨。

英國獨立生活其中特色是沒有工人姐姐，每天起床，衣食住行，全由李太安排及動手處理。她廚藝不算精湛，學炆豬肉、焗蛋糕，已經感覺超班。出街她是輪椅推手兼人肉舉重機，安置好丈夫上車，她就會坐司機位負責駕駛。只要天氣不太冷，沒有下大雨，就會駕車出遊，不管遠近。有時到蘋果園吃午餐，有時單看風景，「看到他在車上望着往後退的風景，樣子好奇滿足，風景看飽了，就感覺很值得。」

吃少一點，玩多一些，這算是神仙生活。無論森林小路，海角天涯，奇花異草，或是莊嚴教堂，或是打開歷史與知識的博物館，全程由她驅車。無限風光交付體力與心力，一年不到，時光倒流，她返回「做女」時咁瘦（其實係再瘦啲），消滅了兩條港女大敵麒麟臂，頸下鎖骨銷魂，最重要是，兩人的生命視角，像萬花筒般打開，五彩繽紛。

「這就是生活」，她說。

新聞人 DNA 滋養的，包括對世界好奇，喜歡探索。今天，李若堯即使有 N 咁多限制，只要跟妻子步出斗室，他的腦袋，完全與天地接合，除了學習，最重要是享受無價風光。近這一年來，妻子說他醒目了，鬥志無限，偶爾還能按記憶為她指揮導航。

人生 有玩未為輸

因為她，李若堯在英國好像一隻無腳的雀仔，那種超越自由的浪漫，可能張國榮返生都會自嘆不如。為了尋找代表溫柔的愛、遠方祝福和疾妒的 bluebell（藍鈴花），她用力在森林石仔路推輪椅，李若堯全身像受電極震盪着，但兩個人都不管，也不埋怨，總之，有玩未為輸，人生，能努力去玩，就要努力去玩。既然左腦語言區受傷，右腦主持大局，他，輸陣不輸人，天天以微笑作為語言，這是給妻子最好的回饋。

「人生好神奇，十年前像跌落地獄，但行行吓，只要敢踏出一步，放膽一搏，nothing to lose，敢離開 comfort zone，奇蹟才會出現。」在她看來，自由，不再只關於康復，而是要讓李若堯在餘生多看世界風光。

「老實說，他還有幾多年命吖？」梁潔瑜這個女子，直腸直肚，努力口舌溫柔，只會越講越論盡。人到中年知天命，生有涯而愛無涯，她為心愛所作的，連旁人都會融化。這些年，她也曾渴望奇蹟，希望丈夫有天重新說話表達，能自己走路。可上帝不是對賭的莊家，人，渴望改變病者的缺陷，神，改變的，是人面對生命的心態及智慧。有一種幸福，不是能找個有多好的丈夫，而是，找到一個你願意不計付出的人。

佛經對「共命鳥」有不同記載，有說牠是雪山神鳥，一身兩頭，人面禽形，生死同命，故又稱「同命鳥」。香港粵語片的唱詞，編劇填詞的文人，不時有願化同命鳥等字句。而這對「神鳥」夫妻，也是真正的當代命運共同體。

人的身體會隨時間朽壞，人的精神要懂得激活、保存。李若堯很早已患有強直性脊椎炎，上肩至頸骨變得僵硬微向前彎，再加上中風後遺症，他雖然堅持做腳步運動及每天走路，但身軀已經無法獨自支撐，妻子梁潔瑜成為他的一支扶手拐杖。生活自理，上廁所、洗白白，全由她負責。「他最終願望是能死在我懷裏，就是最幸福，因為，他好害怕我比他早死，害怕無人照顧自己，更害怕負累子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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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slasher 新世代，冼麗婷是香港記者 / 作家 / 人物寫作導師 / home baker。咀嚼人要時間，寫字要時間，等天然酵母開心要時間，用百分之二百真誠，等待深刻的味道，這是她做人、造麵包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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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麗婷，畢業於香港樹仁大學新聞系；其後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學士及碩士；著有《見字如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