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見人|從文字記者到電影導演 賈勝楓《流水落花》的淡然與閃爍
編按:資深記者冼麗婷早前專訪電影《流水落花》導演賈勝楓。賈勝楓談到,他受妻子羅金翡的鼓勵參加比賽,最終成為了《流水落花》的導演。賈勝楓提到,他知道如何把《流》拍得商業化,但他還是選擇了淡然地表達;他更反覆表示,只有陸駿光才能成為電影的男主角。此專訪分為上、下篇,下篇請按此。
特約記者:冼麗婷
攝影:謝榮耀
【Yahoo 新聞報道】
晚上十時半以後,在一米乘一米的吃飯枱上,放兩部電腦,賈勝楓跟羅金翡面對面打稿,其實是寫劇本,名字叫《流水落花》。
開始時,大約是 2019 年的 2 月或 3 月,每晚待女兒睡了,他們便開始寫劇本,每天幾個小時,基本上,至深夜兩三點才睡覺。冬天寫到夏天,六月把劇本送交評審後,賈勝楓患得患失。妻子羅金翡本身是個編劇,曾為王維基 HKTV 寫過《大眾情聖》,也以自由編劇身份寫過《嘆息橋》;他呢,會不會真的成為導演?
從文化、旅遊記者走到導演的角色,夢想與現實的距離,多遠?多難?都不管,如果人生有一次機會,兩夫妻寫好了劇本,賈勝楓很希望由鄭秀文及陸駿光飾演女主角天美姨姨及男主角彬叔叔。角色是依着兩人設計寫下去,他命定,只有這兩個演員適合演繹,非如此不可。
做導演的故事,如是開始:賈勝楓 2007 年在香港科技大學化學系畢業後,曾任職《藝術地圖》(Art Map)之下的《a.m. post》、《明報周刊》及《飲食男女》,及後自組製作公司,承接廣告、MV、紀錄片,從粗糙至精進,後來參加第十三屆鮮浪潮競賽作品,自編自導《飛向父親的鳥》;與比利時導演 Kato De Boeck 合導當屆閉幕電影《雞蛋仔》,兩片都在 2019 年公映。
在這段日子,太太還鼓勵他參與創意香港(CreateHK )「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專業組比賽,如果他不答應當導演,她會自己上馬。結果,最後一輪面試,在 2020 年 1 月進行,倉卒找到曾在美國讀電影的資深製作人李嘉慧幫忙簽紙做監製。兩人一起面試,監製說了一點對導演與劇本的認識與期望,主要由導演介紹計劃內容。
結果,在 2020 年 5 月,他與太太一起乘巴士各自上班時,收到 CreateHK 職員的電話,那刻,他心跳得好厲害,因為,沒有人會打電話給落敗者。太太在身旁聽他說了兩聲多謝,「係咪得咗?」「係!」兩人在巴士上興奮地詮釋「喜出望外」,這是素人成為導演的重要一幕,從近鏡到遠鏡,就是兩口子繼續雀躍地在巴士上討論怎樣開拍,怎樣修改劇本。
他致電監製時,大家都發出「勝利」歡呼。一群新晉電影人爭出線,人人都沒有名氣,人人都沒有做過導演,最重要的競爭籌碼,是劇本,也不是劇本。賈勝楓說,事後聽評審解釋他得奬的其中原因,很關鍵的考慮點,就是拍電影的那個靈魂人物,有多大決心及能量,把手上東西變成說故事的聲畫。
「那種決心是,即使拿不到奬,沒這筆奬金,我都會另找資金,把這個劇本拍出來。」賈勝楓說。這個世界,沒有誰能攔阻誰。就如太太催迫他做導演,如果你不做,我做,這是素人不妥協的性格。如果沒有奬金八百萬元正,賈勝楓的確會另找資金。但有了這八百萬元正,他就堅決要做一次真正的導演。
賈勝楓欣賞的南韓導演李滄東說過,電影是關於如何把欲望變成現實。《流水落花》要說的,是一對父母怎樣從小孩子身上學習生命,其實,也是導演怎樣看生命。故事展現生命流逝,賈勝楓看穿的其實是:「在時間面前,沒有甚麼東西特別重要。」包括天美姨姨死去的兒子,包括她心裏的創傷,包括她以後的生活,包括愛她的丈夫,都會隨着時間慢慢轉變。
花不會永遠在樹上,水不會停留片刻,哀傷,失望,快樂,無論剛強或是溫柔,一切,終將逝去,活着,在乎活於有沒有為生命觸動,而領悟,總是在流水落花以後。賈勝楓有沒有淡淡然感動人的能力,觀眾會有答案。記者 2018 年接觸過他,細膩裏有熱情,炆出一種吸引力,讓你願意聆聽或被聆聽。
人生角色 非如此不可
這一次訪問,賈勝楓令人深刻的是素人導演的固執。他認為演繹天美姨姨這個倔強又溫柔的女人,一定要是鄭秀文,幸運地,鄭秀文答應無酬演出。因為妻子羅金翡曾在劉德華的電影公司當編劇,寫好《流水落花》後,也曾把劇本傳給劉德華看,向他討教。據稱,劉德華說喜歡劇本,知道他們找 Sammi 當主角後,講笑說:「不如我幫你演吖。」
事實是,講笑不可以當真。但想像,會有很多可能。記者跟賈勝楓討論了很久很久,如果找劉德華當男主角的可能與不可能。他的答案始終如一,「最適合的,只有陸駿光,沒有其他人。」如果要轉換其他人,劇本就要改了。「我的創作過程,不是寫完人物,乜人都 fit,是很窄的,一轉換,梁朝偉也好,劉青雲也好,都要重新寫過。」如果電影是工業,改劇本是一個工序,又有多難?如果電影是導演的作品,導演像寫作的人,要在電影建立自己的 auteurship(導演風格),那就是另一回事,關於導演這個人的事。
「拍電影的機會好像天跌落嚟」
為甚麼賈勝楓有能力把劇本變成電影?因為,他很知道自己想要甚麼,純粹的欲望,就是夢想的堅持。壓抑欲望,就會把夢想一併壓扁。
「這套電影可以好商業,可以令人人喊晒走出戲院。」可是,他堅持要淡淡然。「因為我是這樣想的,我本身不是電影人,這個機會好像天跌落嚟,說不定,一世人,只可拍一部戲,那麼,這部戲應該怎拍呢?我想拍出符合心目中好電影的元素。」
「無論當時或是現在的思考討論,劉德華的可能性,有助電影票房或吸引力,你不認為這樣?」記者問。
「好直接,角色不適合陸駿光以外任何一個人。」他說。
票房重要,但素人導演希望導一齣沒有演技痕跡的電影,從不動搖。如果回到賈勝楓致電陸駿光找他做男主角的一幕:「我做男主角?咁女主角是誰?」「Sammi。」然後,導演感覺演員的不相信。「我估他心裏想,成事後,你一定飛起我,他真的曾如此跟我說,因為試過太多次,報名與 sell 橋時候,陸駿光做男主角啦,誰誰誰做女主角,到開戲時,總有原因說:『對唔住,我們找了另外一個,因為乜乜乜。』」
收線之時,陸駿光語帶諷刺跟賈勝楓說,「祝你好運。」那是對定律與欲望的嘲諷。如果因為失望太多,讓人相信自己只能重演小角色,那不也是合情合理嗎?
淡然與閃爍 生命的不可逾越
電影到底是甚麼一回事,讓素人自覺卑微得像泥土長出的一小片葉子?賈勝楓的素人信念,拍電影不僅僅是一場投資與回報的計算,而是讓他與妻子創造的人物,成為現實。至真的開拍《流水落花》之時,陸駿光好感激好感激導演,但依然不相信自己是最佳人選。
「你們真蠢,為何要找我?如果你找誰誰誰,票房可以好多少倍?」
「話不是這樣說的,你是無可取替。首先,你極度似彬叔叔這角色,第二,你做戲,無痕跡,我需要一個做戲沒痕跡的演員,走素人化方向。」賈勝楓始終沒有動搖。生命是公道的,素人沒有閃爍光芒,倒過來,明星也留不住素人味道。
當素人變成需要,淡然與閃爍,沒有好壞,只有適合與不適合。
自 2019 年至今四年,賈勝楓的《流水落花》剛獲第 25 屆烏甸尼遠東電影節首次執導奬 White Mulberry Award for a First Feature Film(Special Mention),他與妻子及女兒於五月初出席意大利的首映禮後,獲觀眾拍掌兩分半鐘。「兩分半鐘不長,但是,面對兩分半鐘掌聲,起初會尷尬,然後,從受寵若驚至中段感覺榮譽。」期間,主持引導他與家人起立及揮手回謝。
導演人生,就是面對掌聲,都要學習。
(編按:賈勝楓與妻子羅金翡,十五年前,因為李滄東電影《綠洲》(Oasis)撻着。一個弱智男人,愛上一個痙攣女人的故事,讓兩個文字人看到愛情之美⋯⋯ 下篇專訪請按此,亦可於訂閱平台 Patreon「WriteHouse 寫字為家 冼麗婷」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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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麗婷,畢業於香港樹仁大學新聞系;其後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學士及碩士;著有《見字如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