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看黃修平怎麼說(1) 一句話讓他開拍聾人電影:即使科技令人聽得見,他們都會選擇做聾人|Yahoo
【Yahoo 新聞報道】《看我今天怎麼說》是一齣講聾人的電影,但我們處身的世界充滿如此豐富的聲音,聾人的人生對大部份人來說,是近自毗鄰也是遠在天涯。你明明可以一輩子都不介懷一秒鐘的靜默之境,六年前的某個時刻,導演黃修平卻如畀雷劈一樣,轟隆一聲,被擊中了。
「畀雷劈中」之後,他沒有死,反而活得更生猛。黃修平四出走訪聾人家庭、結識聾人圈子、閉關狂睇中外聾人電影、戲劇、新聞,跌入這個聾的黑洞足足好幾年後,拍出來的是一齣獲得七項金像獎提名的電影。他將一個好多人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用介懷一秒鐘的靜默世界,推到了社會的跟前。
記者:鄭美姿
攝影記者:Nasha Chan
誤踩黃修平的地雷
電影出街,黃修平成功令打手語變成「好有feel~」的行為,手語跟口語、(打手語)聾人與(配帶人工耳蝸)聾人、聾人與健聽人之間各種前世今生的複雜關係,都飽滿地融入像真但虛構的電影情節裏。聾人議題重新進入香港人視野、十幾年前發生的聾人狀元自殺新聞再度被關注;記者自以為抱着欣賞的口脗問黃修平:「你每隔幾年就能帶給觀眾一齣小清新的電影⋯⋯」可惜讚美的句子未講完,卻已誤踩地雷。
他顯露一副冷冷的面孔說:「啊⋯⋯係咩?」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我趕快補充:「《狂舞派》那一團火、《哪一天我們會飛》與夢想復和,每幾年就有一套小清⋯⋯」他終於忍不住:「喂喂好多人唔鍾意小清新這個term㗎,最近才有學生同我講:『最唔鍾意嗰啲小清新。』」我先報案:「但我positive㗎。」他答:「但我ne ne(negative)哋,希望唔好用這些字⋯⋯」我回應:「咁不如你講定有咩字唔鍾意,等我避開。」他笑說:「咩小清新殺手呀、日系呀、夢想系那些,千萬不要!你係咪打算寫時就用晒這些字?哈哈哈。」
對於如何「說」這齣戲,黃修平表現得緊張又敏感,他直言對待以前幾齣電影並非如此的。「每逢講這套戲,我不會只提手語,也會補充人工耳蝸的角度,要平衡。所以每次答問題都變得好長氣,我唔係怕事,但覺得要對這個議題存有尊重。因為這齣電影正正就講尊重和選擇。」
他直言,參考外國的聾人電影時發現,有些由聾人班底製作的戲劇很偏激,睇完後會令你覺得人工耳蝸是魔鬼:「那是由大階字母Deaf的聾人主理的劇場(Deaf:以手語為第一母語、擁抱聾人身份不視之為殘疾的群體),這跟我作為健聽人去拍聾人題材不同,我必須帶着比較平衡的立場去講聾人的故事。」
日系?夢想系?小清新殺手?
這個「日系」、「夢想系」的「小清新殺手」導演,很久以前曾獲電影人何康邀請,為幾齣短片的劇本給予意見,其中一個劇本叫《海底私語》,講的是聾人於海底打手語的情景,「我當時覺得這一幕頗有啟發性,想不到聾人在海底是有優勢的,他們可以不受限地溝通。」六年前的2019年,他再次碰上這劇本的編劇思言,彼此閒聊一會時,話題觸及到「聾人文化」四個字,當時黃修平不以為意,「我覺得懶勁咁囉,好似飲食有飲食文化、購物有購物文化咁,乜都加上文化兩個字,以為聾人文化都只是好籠統一個term。」
但慢慢再聊下去,卻談到這種文化中,原來有一個更重要的觀點,叫「聾人身份」;試問你要對某個群體有幾忠誠,才願意成為一種身份?於是黃修平的興趣來了,他小心翼翼又不能置信地反問思言:「你意思是,假如某天發明咗一個很犀利的儀器,用了後聾人立即變健聽,但也有會有聾人選擇唔用?」
誰料思言好肯定的答道:「係。」
就是這裏了,就在那一瞬之間。多年以後,黃修平跟我複述這一幕時,依然流露出一副「畀雷劈中」的樣子,他雙眼發直,本來說話節奏已經很慢,這下是加倍的慢動作,兼且忽然改用書面語,逐隻字逐隻字吐出來:「我當時啊⋯⋯如被按中穴道一樣的!」,「我被震撼了。」
這種震撼激發了他,「我好想拍呢一個題材。原來即使科技令人聽得見,他們都會選擇做聾人!」他當時曾問思言,為何在《海底私語》那個劇本中,完全看不到這種聾人專屬身份的精髓?黃修平笑着引述思言的口脗:「哎⋯⋯咁我當時諗住commercial啲呀嘛!」不過黃修平一鎚定音:「唔好理com唔comercial,呢個才是最重要的訊息!」
這宗發生在六年前的「雷暴」,冥冥中拉攏了這個班底的出現。何康和屈紫薇最後幫忙籌措來自利希慎基金的電影資助(佔製作費一半)、黃修平除了是導演,也和思言、千春、何康,一起合寫劇本,「電影中我最關心的是『真我』的問題,不是要跟世界力抗,而是如何融入社會之餘,又不會扭曲自己?」
一團火有了、一個拍電影的決心有了,連劇本都成型之後,黃修平卻碰上更大的難題,事緣他收到一封信。那是教導黃修平手語的聾人老師海鳥,一封語氣凝重的信⋯⋯
【下篇:看黃修平怎麼說(2) 游學修險失男一 小演員與港大男生成就「子信」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