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見人|盧煜明專訪(一): 太太患認知障礙多年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 “sad”:「慢慢茁壯,又慢慢變弱」
編按:香港中文大學校長遴選委員會周一(23 日)表示,推薦盧煜明教授出任下任中大校長,大學校董會將於周五(27 日)早上舉行特別會議考慮。記者冼麗婷去年 7 月曾經訪問盧煜明,專訪文章將分成多個章節,陸續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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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記者:冼麗婷
攝影:謝榮耀
科學家的成功故事愈吸引,人物的另一面也愈吸引。
著名分子生物學家盧煜明(Dennis)的父親,是青山精神醫院前院長盧懷海;國際知名遺傳學專家簡悅威是盧懷海的同學,盧煜明因看到他寫的〈On a slow boat from China〉,啓發科研熱情,其後經簡悅威提名,入選英國皇家學會院士。
無創產前檢測之父盧煜明,帶領的研究團隊,目前仍致力提升各種癌症篩查早期成功測試準確度,增加病人治癒機會。有成就,受人尊重,他研究的專利權收益惠及大學科究發展,科研成果,惠及大眾健康。名利、榮譽、人生意義,對於一個沒有貪念的人來說,他,應該是要風得風了?
他靠甚麼支持前行,科學家的精神養份從何而來?去年七月,記者在科學園 InnoHK 訪問身兼創新診斷科技中心總監的盧煜明,一切,都有答案,當然也不是答案的全部。
堅守崗位 誰又能看到誰的痛處?
表象,與事實總有落差,如何看懂很多事情不純然的好,然後,又明白可以不純然的壞,很講人生歷煉,盧煜明九七年從英國牛津回到香港,漫長研究生涯,對此當然有所領悟。生命總有不能掌控的,人堅守崗位,努力幹下去,誰又能看到誰的痛處?
在最好的時候,不能拿走所有東西;在最壞之時,手上真的空無一物?十一年前第一次訪問盧煜明,聽過他跟太太黃小玲(Alice)英國讀書,及在香港研究的快樂生活,是一對很合拍的學術靈魂伴侣,然後,他的科研成果,獲奬纍纍。看他像賺得全世界了,這個訪問之後,突然告訴記者太太病況,平靜回應感受:「這世界,是很 fair 的。」(見另文)記者心裏震撼,為故事中曾經美好的人物惋惜。當時他是要 off the record,近月他同意讓記者公開太太患阿茲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此病屬認知障礙症(Dementia)常見的一種病症。盧煜明需要關懷及安排照顧太太,壓力不小。
與太太曾是合拍學術靈魂伴侶
人活時間久了,像一本書,無可避免,時間到了,要做一些總結。一切有時,高山低谷,在生命的時間上,人基本是沒有 say 的;在時間的生命裏,我們只能悉力以赴,包括這位視研究為嗜好的頂尖科學家。記者說能說的,寫能寫的。一年後才打開這個故事,期間有過很多想法、閱讀及其他生活障礙。
生命總有出乎意料之情節,回想訪問當時,可能幾個不經意問題,無端把盧煜明的壓力引爆。以下是去年訪問的對答內容:
「我想了解一下你心態, 你感覺自己很幸運、幸福?一切既成功又順利,你一輩子,到底有沒有受過甚麼打擊?」記者問。
感世界公平 處理壓力能力高
「其實,這個世界,我覺得是很公平。沒有一個人完全 perfect,我自己亦有自己的問題,我覺得很公平。所以,能做得比較好的,便盡量做,沒那麼幸運的地方,我就去 cover(隱藏)。」他回答。生命的得與失,像一場有借有還的遊戲。
「可不可以說一下你的挫折,沒聽你說有何大挫折。」
「有些我未必會想公開講。」
「是個人的,還是事業的?」
「個人的,有很多,但可能我可以處理壓力的能力比較高。」
回到生活,在地,是唯一選項,像平常人。當時,他只概括說出表面問題。
「我覺得所有都重要,家庭重要,每一樣都需要我的注意力,每一樣都要想出圓滿 solution 去處理,解決方案。」科學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能應付問題。就如一個醫生面對疾病,沒能做比現存科研方法更多的,更不可能扭轉病情,或者起死回生。
「有些問題,不是能夠 solved as if(解決了)之後沒問題, 問題永遠都會有,但你要有辦法把問題 put under control(控制住)。」當時他還沒有把太太病情說出口。
記者斷續接觸這位科學家十一年,他在與人交往及科學研究上,絕對開放,願意溝通。看他把科研專利商品化發展中,學懂跟人合作,包括競爭對手,化敵為友,製造雙贏。
「想了解一下科學家的精神狀態,心理和情緒,是甚麼支持你做到事業上這麼成功?你不是機械人,每日返到去,不會像年輕時候,其實在科研生命上,你需不需要一些情感支持?」記者再問。
「如果科研,我覺得有結果出現,其實已經係一個很好的支持。我是一個團隊,通常結果會在某個 meeting 跟同事傾,傾出來覺得很興奮。最近以片段學去找 DNA 斷裂的方法(憑不同斷裂模式判斷不同癌症 DNA), 想出來的一剎,其實很特別。」他說起研究時,眼裏真誠,有點童真,跟高錕可以比擬,但是,主觀感覺,高錕有仙氣。
「好老套的問題,畀你揀,家人與事業,現在一定要陪你家人,不可以做研究,你願意犧牲科研?最重要的還是家人?」
「當然啦。當然啦。」他意思是,當然是家人最重要。想起光纖之父高錕教授,貢獻偉大,最後日子,也患上阿茲海默症。生命最後像是個諷刺,記者當時問盧煜明,高錕會不會給他甚麼感悟?
「我覺得,如果去到生命最後一剎那,人都要過身(離世),但 unfortunately 很多人都會慢慢 deterioate,然後過身(死亡),unless 你坐飛機突然間(意外去世), 又或者突然心臟病,但 unfortunately 有少少 sad thing,很可惜,生命是有這個特徵,開初慢慢茁壯,又慢慢變弱,這是我認為抗衰老研究非常重要的原因。」當時,他是百感交集嗎?沒有人知道。
記者還問了他是處於人生高峰?怎樣管理人生高峰?「很難說,我同你 mention 過, 沒有人是完美的,有好的東西,也有不好的東西,很難說你是否高峰。」當時,盧煜明是這樣說。
【冼麗婷昔日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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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深人物訪問記者 冼麗婷】
在 slasher 新世代,冼麗婷是香港記者 / 作家 / 人物寫作導師 / home baker。咀嚼人要時間,寫字要時間,等天然酵母開心要時間,用百分之二百真誠,等待深刻的味道,這是她做人、造麵包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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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麗婷,畢業於香港樹仁大學新聞系;其後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學士及碩士;著有《見字如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