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看黃修平怎麼說（3）談鍾雪瑩的不安定感 與角色難以明言的「kick」｜Yahoo

【Yahoo 新聞報道】《看我今天怎麼說》獲得七項金像獎提名，包括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導演和最佳電影等。話說當日黃修平敲定將男主角子信交予游學修飾演時，他曾凝重地跟游約法三章：「你不要諗這是什麼攞影帝的機會，不要代入阿爾柏仙奴演盲人便攞到奧斯卡影帝的心情。」他囑游學修必須尊重這個角色，並且要好好跟聾人學習手語，「游學修明，佢收到晒。」這個導演竟然如此專制，連演員的心態他都要管？黃修平解釋：「係！絕對要！絕對要管！因為是這齣戲呀，其他電影我不是這樣的。」

黃修平不諱言，在設計子信這個角色的初期，腦海已「自動」將游學修對號入座，相反女主角素恩的尋人歷程則更顯波折。「我寫劇本時冇諗過鍾雪瑩，應該說，我冇諗過素恩可以是誰。」他更直言，假使當時有人問她「鍾雪（鍾雪瑩暱稱）啱唔啱？」，「我應會話佢唔啱，唔覺得佢係一個choice。」黃修平頓一頓說：「就算是現在出了街的素恩，她跟《填詞L》和《殺出個黃昏》裏的鍾雪瑩，都非常不同⋯⋯你覺唔覺？」

記者：鄭美姿
攝影記者：Nasha Chan

黃修平系列專訪：
看黃修平怎麼說（1） 一句話讓他開拍聾人電影：即使科技令人聽得見，他們都會選擇做聾人
看黃修平怎麼說（2） 游學修險失男一 小演員與港大男生成就「子信」命運

鍾雪的祝福短訊

明明沒出現在導演視角的鍾雪瑩，某一天當黃修平仍未有心水人選時，她的名字卻如幽靈般飄入眼簾。黃修平說着閃過一抹「薑是老的辣」的笑容，「我收到鍾雪一個message，佢話祝福我。我問做乜祝福我？」

與此同時，我亦曾就這個傳說中的「message」問過鍾雪，她當時答道：「我問過導演為何搵我演這齣戲，但佢話：『吓？係你搵我㗎喎！』」

這宗羅生門事件，「案發」於2020年。當日《看》入選金馬創投項目，令電影向上映之途邁進一大步。鍾雪從新聞得知後，便向黃修平發了一個祝福訊息，鍾雪解畫：「我個人向來好鍾意祝福人，我那天inbox祝福佢，恭喜佢，同佢講咗我剛好也報了手語興趣班，希望這個題材可多些人睇到！」黃修平接受訪問時，陰陰嘴笑道：「我心裏諗，你祝福我就係想演啦！哈哈哈，唔係嘅，我相信她是真心祝福我，但的確令我記在心裏。不是因為她的祝福，而是原來她對聾人文化有興趣。」

「都係緣份嚟」

緣份來了，要擋也擋不住。祝福事件發生後，鍾雪參與了港台的手語節目，又跟聾人拍檔做主持，凡此種種黃修平看在眼裏，收入心底，換個說法就是加了不少分數，但他更喜歡這兩個字，「都係緣份嚟。」接着Viu TV開拍《調教你Mirror》真人Show，碰巧又搵了黃修平幫手，「監製叫我同鏡仔試吓戲，我便就着《看》的人物關係，請思言寫了兩頁劇本，搵埋鍾雪幫手去跟鏡仔試戲。」他果然是老薑，我忍唔住說：「你真係有機心，實情是搵鍾雪Audition！」

試戲之後，黃修平對於情定鍾雪又加了分，「覺得佢演素恩有啲光彩，（中標率）有六成，但都係未定㗎。因為素恩太特別，鍾雪的形象真係唔似佢。」我：「咁你有冇同時搵其他演員試鏡？」黃不諱言：「咁又冇⋯⋯因為覺得鍾雪中標的機會愈來愈高。」

對於素恩、對於鍾雪，黃修平就是如此忐忑不安，究竟為何？「素恩這個角色不簡單，我在現實中research時，有好深刻的觸動。好困難，這個角色是活在兩邊不是人的處境中。」他說，游學修掌握子信的角色很快到位，「但鍾雪對素恩要好多摸索，我有好多好多嘢擔心，一邊拍還一邊有好多修正，好多調校⋯⋯」

素恩的角色好kick

黃修平說着彷彿又返回最初，那一臉懊惱的樣子：「好kick，演素恩這個角色，真係好kick。」由選角、開拍、拍攝，以至拍完剪片了，黃修平竟仍然在問這個問題：「究竟做得啱唔啱？」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又慢慢地道：「你知道嗎⋯⋯真係去到剪片我仍然唔肯定。」電影於2023年8月拍完，他花了四個月來剪出First cut，「剪片剪咗四個月，先叫見到曙光。我要嘅嘢，三個角色的特質、他們的精神，我才敢講，真係出到來。」

我問：「咁究竟kick在哪裏？」黃修平這次沉默更久，再一次臉色凝重地道：「kick在於⋯⋯但真係唔方便講⋯⋯不過，我希望有一日可以暢談。」此時連電影公司同事都走過來了，黃修平三番幾次的說：「我拿捏到嘅、拿捏到嘅，唔緊要。」

素恩之於黃修平，是一個揪心的角色，「因為她處於兩邊不是人的狀態，她總是坐立不安、搖擺不定，生活的每一刻都是焦慮。」當性格明亮的鍾雪將自己變成壓抑的素恩後，「我有時分唔清，鍾雪演出來的那種不安定感，是她自己的不穩定？還是她演出的不穩定？還是她正在演繹角色的那種不穩定狀態？真係不足為外人道⋯⋯」而這種「究竟做得啱唔啱」的質疑，一直伴隨着黃修平。

鍾雪扮演素恩的另一個難度，是聾人說話的口音。如今的電影版本得到一致好評，但其實是一趟千山萬水才走出來的旅程。黃修平直言：「鍾雪最開始時的口音，我覺得較似一個軟弱的人被欺凌，因而講嘢唔清楚的口音。但素恩的case不是這樣啊！」他肉緊地補充：「素恩的形象是一個尖子、她是學霸，即使軟弱也只出現在她的內心，層次是不同的。」

素恩是死還是活？

最後黃修平還透露了一個秘密。撰寫劇本初稿時，他曾經考慮過素恩的結局是自殺，「但這份稿寫唔落去，我自己寫唔落去，因為太傷痛，太hurt了。」電影出街後，坊間曾流傳一篇十年前關於一位自殺聾人李菁的親姊的訪問，很多人都說李菁就是素恩的原型人物，當時黃修平曾發過一封公開信否定此說。的而且確，在整個資料搜集的過程中，黃修平參考的人物，並不止李菁一人，即使他真的曾約見李菁姊姊進行資料搜集，而其故事亦深深觸動了他。

「自殺到底有很多原因，李菁本身的思考複雜，質地較多愁善感，我難以用一齣戲的其中一個角色去承載這個結局。像她的故事，除非寫李菁傳才能寫到。」究竟素恩是死還是活，黃修平思考了很多很多，「如果尋死在情節交代上不夠說服力時，便不應去勉強。但如果活了下來，只是一種美好的false hope，我也不願意。」

他很慶幸後來認識到更多終找到手語作為人生出路的聾人人物，是她們救了素恩一命，讓她沒有死去，「後期research時我識了Mandy和Toby等聾人，知道有些人過到這一關，讓我可以在戲中救返佢。」電影最後一幕，素恩在課室裏以老師身份跟學生打手語，看似平凡的日常，其實得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