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見人｜聖誕樹下的 Christmas Carol
撰文：冼麗婷
攝影：張志華
上周二去西貢匡湖居對面的「玉葉園」買聖誕樹，開車回家，大約有二十公里吧。
這一年，我和舊同事 Louise 相約各自開車去揀樹，免麻煩她運送。今年沒有在車廂內為聖誕樹講東講西的樂趣，一個人，一棵聖誕樹，繚繞在車廂內的松香，特別的節日氣味，整個畫面，像電影鏡頭，二十公里經過海和山，自自然然的，主角，會想起二十公里的人和事，遠遠近近。
想着想着，眼就熱了。
聖誕樹，是一年將盡的特別象徵，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有不同意義。一年盡頭，有沒有不想再努力的疑惑？我有。未出發前，還糾纏着如何花得起寫稿的時間去買聖誕樹，但當走到一卷一卷長長高高低低的美國德州松與貴族松前，完全失憶，一切迷惘的，解決不了的，猶豫的，都忘記了，高高興興的去擁有一棵聖誕樹，其他，遲些再說。
聖誕樹等待落戶，在不同家庭場景，打開墨綠的香氣，是一種感恩過程。在這麼多難過不安的世代，如果你仍然冇穿冇爛，有人叫我應該感恩。我想感恩仍然可以訪問寫作。「時至今日，仍然能以教書及寫作維生，已經很難得。」Patreon 醫生會員看了我的聖誕樹相片，聯想我家是豪宅，其實，是豪宅後面的小屋。
大概，見樹如見人，貴族松揮灑貴氣，醫生錯覺我過得很好。其實，我是努力去活得好。無論有沒有錢，都要買一棵聖誕樹回家。
聖誕樹放入家裏的時刻，真的好「神聖」，當我打開最底層，驚覺這年的聖誕樹，比去年豐滿很多，又大又綠又香，鮮活的松香，像客人來了，又感覺自己去了森林。突然，我醒起重要的事，WhatsApp Louise，叫她記得盯緊跟他老公同姓的「陳皮」，她在訊息回應：「佢當肥嘟嘟的聖誕樹是人，不停吠啊。」「巢皮」唐狗不可語美國貴族松，希望牠不會把松樹針葉變成自己的自然療法。
寸人煩人 坐埋一枱
買樹的前一晚，Louise 帶我認識一個新朋友，那人寸嘴，名不虛傳，有陣天然「寸寸哋」氣味，問多兩句已經話我煩，我不禁也反省下自己係咪真係好煩，或者，我不擅跟陌生人高談闊論，結論是，都幾十歲人咯，要改變自己，成本是高過經濟效益的，因為，可行使的年期已經比較不確定。所以，要寸的人應該繼續寸，要煩的人最好繼續煩，如果世界裏的寸人與煩人能夠和平坐埋一枱，像我們一樣，開開心心聽英基小學生唱聖誕歌，那也是需要感恩的。
「剛才站在那邊最後排的老先生，就是鄭明訓（前立法局議員），Paul Cheng，啊，都九十歲了。」同枱還未可以去英國的律師跟我說。他那天還在海灘前給我獻計，幫助弱勢朋友搞海外遺產轉給教會。香港，本該是個充滿動力人情的地方，那個晚上，深水灣的高爾夫球會戶外花園，不時出現一些久違的臉孔，讓我知道，香港還有一幅舊風景，所以，心裏還是很感謝寸嘴的。
懂得過濾或 recycle 的人生，才有力前行。最近小病一個月，本來正想努力，卻陷入無力狀態。本來自信能像演戲的去應付生活，暫時把一切不當是真，只要投入，找到最好的演繹方法，任何難事，苦事，憾事，都能找方法穿透它，只要你活下去。可是，病了的人，還能演好戲？最不好的時刻，我找了個樹洞，她是跟我一起去古巴的好朋友，吐走苦水，是想找繼續燃燒的能量。
現實版類 Christmas Carol
不夠一天，身在澳洲的她，突然 WhatsApp 再跟進我的情況：「另外我想送你一份聖誕禮物和請你食聖誕大餐，但我唔知買乜，又冇時間同你食，只好折現！剛存了『聖誕禮物』入你銀行戶口。」
吓！世間上，真有聖誕感人故事？我對她說：「真的好 Christmas Carol 啊。」這樣，便找到收下「禮物」的文藝理由。從來沒有想過朋友會送現金大禮給我，同執到金的感覺差不多，但是，既甜也苦。這個朋友，在我媽媽病重的時候，曾經跟我討論祈禱與奇蹟。媽媽走了，我還需要奇蹟嗎？不需要奇蹟的人，還需要祈禱嗎？我說，天天要寫好一個人物，那不是努力賺錢，而是努力還稿債啊。只怕這不是上帝給我的試煉，而是，我試煉上帝給我的能力。
無論如何，我答應朋友，會更努力寫出更多的聖誕禮物及聖誕大餐。她大笑。
有家才有聖誕樹
大節日，是關於關懷與分享。有關懷，就有感恩；有分享，便有能量。而我，重回同一家花園買聖誕樹，因為，我在那裏買了人生第一棵聖誕樹，連消費都講感情，那是需要基本條件的，就是有個願意留下來的家。
玉葉園主張木池告訴我，去年有讀者看了我寫聖誕樹的香氣，特意致電給園主，問他還可不可留他一棵，結果，平安夜那晚，客人親自來抬走一棵聖誕樹，回家放好了，老媽非常高興。今年，有兩個 Patreon 女會員，一早致電來訂樹，安排好一切就放心去短途旅行。園主二家姐也情不自禁跟我說起家人：「我在美國的妹妹，看着聽着你講（聲演）玉葉園（已故父母名字）的故事，不由得便流出眼淚。」
異鄉與故鄉，我們總是這樣難捨難離。「我羨慕你有『家在香港』的感覺，能買一棵聖誕樹回家真好。」 長居紐約曼克頓卻身在巴黎的導演陳耀成，認為聖誕樹給我的快樂，是一種以此為家的「無條件本能」反應。導演剛參與了巴黎聖母院的重開儀式及活動，何嘗不令我很羨慕：「你就好啦。」家居環境跟一個家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說曼克頓很好，但那裏只有第二個家的感覺。
掛滿白色的珍珠眼淚
世界不同地方，總是有人快樂有人愁。聖誕樹上掛着美麗吊飾，也會掛上人的感情。有些人，會掛濃香玉桂、乾橙皮、檸檬皮，有些掛小小的公仔，或者掛一閃一閃的燈飾。不買聖誕樹，可以到西九文化區看二十米高的那棵。朋友告訴我，好多天主教堂內都有聖誕樹，氣氛也很好，教堂都是開放給公眾的。星期五晚，攝影師「戴維斯」選擇了去大館，他眼睛下的聖誕樹與人，都幾有 feel。聖誕樹下，是關於誰與誰，也是關於你的心，而且，總是跟人有關連的。
每一個人心裏面也有一棵聖誕樹。
想起心愛的人，一樹掛滿情書；想起乞人憎的，就想在樹上掛滿眼罩；想起可愛的，全樹都吊着粉紅微笑；想起逝去親人，就掛滿藍色的思念；想起這麼多離開了的香港人，還有失去自由的，不知不覺，全樹都掛滿一顆顆白色的珍珠眼淚⋯⋯。
【後記】
聖誕樹，是一項很特別的消費經濟，除了跟文化有關，也跟心情有關。去年我們寫過西貢玉葉園的聖誕樹，今年，出現一個難題，就是從美國運來的貨櫃遲了約一個月。園主張先生說，他們入了一個貨櫃約 450 棵聖誕樹，在 12 月 11 日才抵達花園。目前已批發了三百棵，還剩下的百多棵，零售價 1,400 元至 6,200 元不等，現在要努力銷售。
按他所知，這幾年入口香港的聖誕樹，大約有 70-80 個貨櫃，大多是家庭用，每櫃大約有 450-600 棵，視乎樹的呎吋大小，樹的數量，大約有三萬多至近五萬棵。
還有十日不到便是聖誕節，張先生希望，所有行家今年能賣清手頭上的聖誕植物給全港市民，大家都過一個美滿幸福的聖誕節，聖誕快樂。
【冼麗婷昔日文章】
預警大學不要失去靈魂？ 中大前校長金耀基《大學之理念》 平衡科學與人文之道
「香河」越南餐廳證45年盛衰 老闆女結業：「我曾想跟香港有個好結局」
金耀基開腔撐盧煜明為中大校長最佳人選 「希望他不要放棄科研」
盧煜明專訪（四）：香港科研黃金時間 VS 年輕人去留 「我們這裏做科研好自由」
盧煜明專訪（三）：談專利運作「意念很容易被人偷走」 渴求懂科學懂商業人才當 CEO
盧煜明專訪（一）： 太太患認知障礙多年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 “sad”：「慢慢茁壯，又慢慢變弱」
盧煜明盛傳出任中大校長 太太七年前患認知障礙症：「我跟高錕是個對調。」
【資深人物訪問記者 冼麗婷】
在 slasher 新世代，冼麗婷是香港記者 / 作家 / 人物寫作導師 / home baker。咀嚼人要時間，寫字要時間，等天然酵母開心要時間，用百分之二百真誠，等待深刻的味道，這是她做人、造麵包的樂趣。
在 Patreon 建立專頁「WriteHouse 寫字為家 冼麗婷」一年，因為會員支持，讓她能繼續訪問、看書。讀張愛玲、馬奎斯、米蘭昆德拉寫世情；見人寫人，聲演說人，憑文學的直覺與多年新聞人的訓練和價值觀，無論時代怎變，堅持寫真實故事。
WriteHouse 不變，天下人字裏相逢。見字，如家。
訂閱 Patreon 專頁「WriteHouse 寫字為家 冼麗婷」
冼麗婷，畢業於香港樹仁大學新聞系；其後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學士及碩士；著有《見字如見人》。
